第136章 寒疫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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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雪裹著藥味落進將軍府的瓦當,陳五蹲在廊下添柴時,藥罐裏的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阿爹,這味藥好苦。" 甜南踮著腳,用木勺攪了攪藥汁,小辮子上的紅絨球沾著藥漬,"能加塊蜜棗嗎?"
陳五摸了摸她凍紅的手背:"加,等熬好了給你留半碗甜的。" 他望著簷下掛的二十七個草繩結 —— 每過一日打個結,這是疫病在平城蔓延的第十七天。
"大人!" 李昭的馬蹄聲撞碎雪幕,他掀簾進來時,鎧甲上的玄鳥紋結著冰碴,"長孫將軍染病了!"
陳五的手一抖,藥勺掉進罐裏。長孫真是太武帝最信任的虎賁中郎將,上個月還在太極殿拍著他的肩說 "陳卿的麥餅比刀槍管用",此刻聽李昭說 "咳血三日,身上起紫斑",他想起長江邊那個攥著麥餅咽氣的小卒。
"備馬!" 他喊。
長孫府的朱漆門半開著,門房老周的兒子蹲在台階上哭 —— 老周是陳五將軍府的門房,七天前染病去世,沒想到長孫府也沒能幸免。陳五衝進內室,看見長孫真躺在錦被裏,往日的虎背熊腰縮成了團,臉上的刀疤被紫斑蓋得看不出原樣。
"老長..." 陳五的喉嚨發緊。
長孫真聽見聲音,掙紮著要起身,卻被咳得直顫。他的手從被角伸出來,攥住陳五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陳... 陳卿,某的虎賁軍... 還沒敗在柔然人手裏..."
陳五摸出懷裏的銀鐲,按在他掌心:"胡漢同守的鐲子,你戴著。劉醫正的藥馬上到,咱們一起等春天。"
長孫真的手指摩挲著鐲上的字,突然笑了:"甜市的銀匠... 手真巧。" 他的眼神逐漸渙散,最後落在陳五身後的甜南身上,"這丫頭... 像某家小孫女..."
甜南湊過去,把懷裏的草駱駝塞進他手裏:"爺爺,駱駝會帶您去有太陽的地方。"
長孫真的手垂了下去。陳五合上他的眼,草駱駝掉在地上,駝峰上的紅毛線被血染紅了。
出長孫府時,雪下得更急了。陳五望著街角的紙紮鋪,看見老板正在紮白幡,幡上的 "奠" 字被雪水洇成了墨團。李昭的聲音悶在皮裘裏:"大人,安原將軍府也送了信,說是咳血不止。"
陳五的後頸冒起寒意。安原是太武帝的堂弟,去年還帶著騎兵燒了柔然的大娥山,此刻卻要步長孫真的後塵?他想起太武帝在太極殿說的 "朕的虎賁軍連漠北的寒疫都扛得住",現在才明白,扛得住的是刀槍,扛不住的是看不見的疫。
"去太醫院。" 他說。
太醫院的偏殿擠得像個蜂窩。劉醫正的藥臼裏搗著麻黃,額角的汗混著藥末往下淌:"大人,藥材快斷了。昨兒西市的藥鋪被搶空,連安胎的紫蘇都被當退燒藥拿走了。"
陳五摸出腰間的玉具劍:"這劍是陛下賜的,拿去找西域商隊,說陳五要的藥,用多少算多少。"
劉醫正接過劍,劍鞘上的雲紋在燭火下閃著光:"大人,這劍...救人要緊。"陳五打斷他," 再去將軍府,把我藏的那壇蜜棗拿來,給病號們潤嗓子。"
出太醫院時,他看見兩個小宦官抬著草席往亂葬崗走。草席裏的人穿著玄甲,肩甲上的虎紋還沒褪 —— 是長孫真的親衛。陳五的眼眶熱了,突然想起甜市互市時,長孫真蹲在路邊啃他送的麥餅,說 "這餅比軍糧甜十倍"。
太極殿的龍涎香換成了蒼術味。陳五跪在丹墀前,看見太武帝的冕旒歪在一邊,案上堆著七封訃告,最上麵的是 "長孫真薨"。
"陳卿," 拓跋燾的聲音像破了的風箱,"安原也去了。昨兒夜裏,他攥著朕的手說 " 沒臉見太武皇帝 "。" 他摸出腰間的玉扳指,"這扳指是安原十六歲時朕送的,刻著 " 共征 "。"
陳五望著玉扳指上的刻痕,想起安原在漠南破柔然時的模樣 —— 他騎在馬上,鎧甲被血染紅,喊著 "殺到可汗金帳"。此刻的玉扳指,被皇帝的體溫焐得溫熱,卻涼了人心。
"陛下," 陳五說,"這病能防。臣在南方見過,要隔離染病的人,別讓他們和常人混著;要煮藥湯喝,用蒼術熏屋子;還要... 別讓百姓搶糧,餓肚子的人更容易病。"
拓跋燾的眼睛亮了些:"你說的,都能做到?"
"能。" 陳五想起上輩子在深圳抗疫時,社區發的中藥包和口罩,"臣讓人做布巾,蘸了醋蒙在嘴上,能擋病氣;分餐吃飯,不用同一個碗;染病的人集中到城外,派兵守著,別讓他們亂跑。"
拓跋燾拍案而起:"傳朕旨意!陳五為平城防疫使,全權處置疫事!" 他望著陳五腕上的銀鐲,"你說的 " 胡漢同守 ",這回要守的是命。"
陳五出太極殿時,雪停了。他望著平城的街道,看見百姓抱著布巾往家跑,聽見街角的糧行傳來 "按戶發糧" 的吆喝。李昭湊過來,刀疤動了動:"大人,西市的王屠戶說,您教的 " 醋布巾 " 比神符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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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笑了。他帶著甜衛跑到西市,看見老婦們正用布巾蒙著嘴,排著隊領藥湯。有個小娃娃舉著布巾喊:"阿爹說,這是陳大人的 " 防瘟符 "!"
"甜南," 他喊,"把蜜棗分了。"
甜南抱著竹籃跑過去,小辮子上的紅絨球一跳一跳:"一人兩顆,含著不苦!"
娃娃們圍過來,蜜棗的甜香混著藥味,在雪地裏飄得老遠。陳五望著他們發亮的眼睛,想起長江邊那個小卒,想起長孫真手裏的草駱駝。他知道,這甜,能壓過病的苦。
深夜的將軍府靜得可怕。陳五坐在書房裏,望著案上的玉具劍 —— 劍鞘上的雲紋被他摸得發亮。窗外的雪又下了,落在長孫真的新墳上,像蓋了層白被單。
"阿爹," 甜南揉著眼睛進來,"我給沙雲喂了藥,它沒咳嗽了。"
陳五抱起她,小姑娘的臉熱得像團火:"乖,睡吧。"
甜南趴在他肩上,小聲說:"阿爹,我夢見長孫爺爺了。他騎著大老虎,在雪地裏跑,說 " 甜餅真甜 "。"
陳五的眼淚掉在她的發頂。他想起甜市的醫館,甜南總愛蹲在門口數藥罐,說 "罐子多,病就少"。現在,他要讓這罐子,裝下所有要守的命。
"阿月," 他喊,"把防瘟湯再熬一鍋,給隔壁的張嬸家送去。"
阿月抱著藥罐進來,手腕上的銀鐲和他的碰在一起,"當" 地響了一聲:"早熬好了。張嬸家的小兒子,喝了湯說 " 比甜餅還甜 "。"
陳五望著窗外的雪,突然笑了。他知道,這場疫,還沒打完。染病的人還在咳,藥還不夠,可他不怕了。
因為他是陳五,是鎮南大將軍,是太武帝的刀,是百姓的燈。就算疫漫平城,他也要把這護民的路,走到底。
沙雲在馬廄裏打了個響鼻。陳五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脖子 —— 戰馬的皮毛已經不燙了,馬耳支棱著,像往日一樣精神。他想起退軍時沙雲馱著病號走了三天三夜,想起它在長江邊咳嗽時的模樣。
"走," 他說,"咱們去隔離區,看看新送來的病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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