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龍榻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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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五在將軍府後園教甜南打麥餅時,銅漏剛敲過未時三刻。四月的陽光穿過槐葉,在青石板上篩出細碎的金斑,拓跋清蹲在女兒身邊,銀步搖垂著的碎玉撞在陶盆沿上,發出細碎的響。
    “阿爹,” 甜南沾著麵粉的小手拽他的衣角,“餅餅要放蜜棗嗎?”
    陳五的銀鐲硌著陶盆邊緣。他望著女兒沾了麵粉的小臉,想起太武帝昨日在甜市麥餅坊的笑 —— 皇帝捧著剛出爐的麥餅,金箔冠歪在鬢角,說:“陳卿,這餅比朕當年在漠北啃的肉幹香。”
    “放,” 他揉了揉甜南的發頂,“放最大的蜜棗。”
    話音未落,周鐵撞開月洞門,甲葉相撞的脆響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他腰間的虎符晃得人眼花,喘得說不成整話:“大... 大人!太極殿傳急詔,陛下... 陛下昏過去了!”
    陳五的手在麵盆裏僵住。麵團從指縫間滑落,沾在他玄色官袍上,像團凝固的血。拓跋清扶住他的胳膊,銀步搖上的碎玉突然涼得刺骨:“張讓在禦膳房當值?”
    周鐵點頭:“是。太醫院的劉醫正說陛下午膳後突然腹痛,吐了半盆黑血。”
    陳五的銀鐲 “哢” 地硌進腕骨。他想起三日前在禦書房,太武帝握著他的手說:“陳卿,等秋糧收了,朕要跟你去甜市看麥浪。” 此刻這句話像根針,紮得他心口生疼。
    “備馬!” 他吼,“去太極殿!”
    沙雲的馬蹄濺起的泥點打在拓跋清的月白裙上。她攥著陳五的胳膊,聲音比風還冷:“張讓的丹丸停了七日,陛下的氣色剛見好。今日午膳... 怕是他最後的機會。”
    陳五望著宮牆在視線裏越拉越長,突然想起太子臨終前後頸的指印,想起張讓龍紋錦袖上的腥甜沉水香。他摸出懷裏的甜燈,金砂聚成個 “危” 字,燙得他掌心發紅。
    太極殿的銅鶴香爐裏,沉水香燒得正濃。陳五衝進去時,張讓正跪在龍榻前,哭得渾身發顫,龍紋錦袖上沾著暗褐色的漬 —— 像太武帝吐的黑血。
    “陛下!陛下!” 張讓的尖嗓子撞在殿頂,“您醒醒啊!”
    陳五的目光掃過龍榻。太武帝的龍袍半褪,露出胸膛上青紫色的斑,嘴唇烏得像浸了墨。他踉蹌著撲過去,抓住皇帝的手腕 —— 脈搏細得像遊絲,皮膚涼得像冰。
    “劉醫正!” 他吼,“陛下中的什麽毒?”
    劉醫正縮在殿角,白胡子抖得像篩糠:“臣... 臣查了膳單,今日有鹿肉羹、翡翠餃、鬆子酪... 都是陛下常吃的。” 他指了指龍案上的茶盞,“隻有這盞參湯,是張公公親自端來的。”
    陳五的手指扣住茶盞。盞底沉著片深褐色的藥渣,混著參須,散著股腥甜的苦。他想起阿史那雲說過:“烏頭入參,毒發如刀割腸。”
    “張讓!” 他轉身,橫刀出鞘,刀光映得張讓的臉更白,“你給陛下喝了什麽?”
    張讓往後退了兩步,撞在鎏金燭台上。燭台搖晃著倒下來,火舌舔著他的龍紋錦袖,他卻像沒知覺似的,尖聲喊:“陳五!你要弑君嗎?”
    拓跋清扶住龍案,月白裙角掃過張讓的靴尖:“張公公,你當滿朝文武都是瞎子?陛下昨日還說要去甜市,今日就中毒,你當誰信?”
    太武帝突然發出一聲悶哼。陳五撲回龍榻,看見皇帝的眼皮在顫,喉結動了動,像要說什麽。
    “陛下!” 他攥住太武帝的手,“臣在這兒!”
    太武帝的手指摳住陳五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他的嘴唇動了動,陳五湊過去,聽見氣若遊絲的兩個字:“張... 讓。”
    張讓的臉瞬間煞白。他轉身要跑,被拓跋清攔住。她抄起案上的玉鎮紙,砸在張讓的腳邊:“你敢走?”
    太武帝的手指鬆開了。陳五望著他逐漸渙散的瞳孔,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漠北,那個抱著受傷的小狼崽說 “它和我一樣,沒娘” 的少年。此刻這少年的眼睛裏,最後一絲光也滅了。
    “陛下!” 陳五的眼淚砸在太武帝的龍袍上,“您說要去甜市看麥浪的!您說要喝太子的棗酒的!”
    拓跋清跪下來,替太武帝理了理冕旒。她的銀步搖垂在皇帝眼前,碎玉上沾著淚,像串斷了線的星子:“阿兄,清兒給您唱首《雁歸》吧?您小時候總說,清兒的嗓子比胡笳甜。”
    她的聲音輕得像風:“雁歸啊,過陰山,阿兄騎馬來接俺... 雁歸啊,過草原,阿兄煮酒等俺還...”
    張讓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聽:“陳五,你護得住太子,護得住陛下,護得住大魏的江山嗎?二皇子才七歲,往後這朝堂,還不是咱家說的算?”
    陳五的橫刀 “當” 地插在金磚上。他望著張讓龍紋錦袖上的火痕,突然想起太子妃說的 “後頸的指印”,想起崔浩說的 “張讓往柔然送金器”,想起阿史那雲說的 “丹丸裏的烏頭”。
    “周鐵,” 他說,“去虎賁營找李昭,讓他帶三千玄甲軍守在宮門外。”
    “王二牛,” 他轉向親衛,“去太醫院封了禦藥房,把劉醫正的藥單全抄來。”
    “鐵莫爾,” 他望著柔然親隨,“去聯絡北軍的拓跋拔,就說‘陛下暴斃,張讓弑君’。”
    張讓的腿軟了。他癱坐在地上,龍紋錦袖沾著燭油,像團凝固的血:“陳五,你敢動咱家?咱家有二皇子!”
    “二皇子?” 拓跋清冷笑,“二皇子的乳母是咱家的人,他的啟蒙先生是崔司徒的學生,他的龍袍是阿月繡的 —— 你當大魏的江山,是你個閹人能攥住的?”
    陳五抱起太武帝的遺體。皇帝的頭垂在他肩上,金箔冠上的東珠撞在他的銀鐲上,“當” 地響了一聲。他望著殿外的夕陽,把皇帝的臉轉向光:“陛下,您看,甜市的麥浪要黃了。”
    拓跋清摸出懷裏的玉牌 —— 這是太武帝當年賜給她的 “長命百歲”,此刻攥得指節發白。她望著陳五,聲音裏帶著股狠勁:“阿兄的仇,咱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張讓突然撲過來,指甲摳進陳五的手背:“陳五!你不能殺咱家!咱家知道太子的秘密!太子根本沒勾結柔然,是咱家偽造的信!”
    陳五的手抖了抖。他望著張讓扭曲的臉,突然想起太子在甜市種棗樹時說的 “史書要寫百姓吃飽飯的日子”。此刻這句話像把刀,紮得他心口生疼。
    “你以為說這些,就能活?” 他說,“太子的仇,陛下的仇,大魏百姓的仇,你拿命抵。”
    李昭的玄甲軍衝進來時,張讓還在喊:“陳五!陳五!” 陳五卻隻望著太武帝的臉,那裏還留著方才的溫度,像塊化不開的冰。
    拓跋清的手搭在他背上,溫暖透過玄甲滲進來:“阿五,咱們回家。甜南該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