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夜渡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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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五在將軍府東廂翻出那口榆木箱子時,更漏剛敲過醜時三刻。箱底壓著太武帝親賜的玄甲,甲葉上還沾著三十年前漠北的血漬,旁邊是太子親手刻的麥餅模具,木頭上的 \"甜\" 字被摸得發亮。
\"阿五,\" 拓跋清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月白襦裙掃過青石板,\"崔司徒的人來了。\"
陳五合上箱子,指腹蹭過箱蓋上的 \"胡漢同守\" 刻痕。他轉身時,看見崔浩的族侄崔硯跪在廊下,素白喪服上沾著星點血漬:\"陳大人,張讓今夜連召了五位尚書入太極殿,說是 " 奉遺詔立新君 "。\"
\"新君是誰?\" 陳五的銀鐲硌著掌心。
崔硯的喉結動了動:\"六皇子拓跋餘。\"
拓跋清的手扣住門框。她望著陳五,眼裏的光暗了暗 —— 六皇子自幼養在深宮,見了老鼠都要躲,張讓選他,不過是要個提線木偶。
\"還有,\" 崔硯摸出半片染血的絹帕,\"張讓的人在抄禦史台,說... 說大人與太子合謀弑君。\"
陳五的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太武帝咽氣前攥著他手腕的溫度,想起張讓跪在龍榻前假哭時,龍紋錦袖下露出的半截蛇形金扣 —— 那是柔然左賢王的私印。
\"周鐵,\" 他喊,\"去後園把存糧裝車。\"
\"李昭,\" 他轉向玄甲衛統領,\"帶三百人守前門,若有羽林軍來,隻說 " 陳將軍染了時疫 "。\"
\"阿月,\" 他望向妻子,\"把甜南的虎頭帽找出來,再包十塊麥餅。\"
拓跋清突然抓住他的胳膊:\"阿五,敦煌的舊部還能聯絡上嗎?\"
陳五點頭。他想起十年前在敦煌戍邊時,收的那批胡漢老兵,此刻他們該在玉門關外的烽燧裏,守著他當年埋下的二十車糧草。
\"能。\" 他說,\"鐵莫爾昨日派信鴿傳信,說敦煌太守是崔公的門生,願開城門。\"
崔硯突然抬頭:\"陳大人,張讓的羽林軍已經往將軍府來了!末將聽見他們喊 " 叛賊陳五 "!\"
陳五的銀鐲 \"哢\" 地響了一聲。他抄起案上的橫刀,刀鞘上的 \"守\" 字被磨得發亮:\"走!從後巷出!\"
後巷的狗突然狂吠起來。陳五抱著甜南衝出去時,看見二十幾個羽林軍舉著火把,玄鳥紋甲葉在夜色裏泛著冷光。為首的校尉舉著詔書,黃絹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陳五!你弑君謀逆,還不束手就擒?\"
\"放屁!\" 李昭的唐刀出鞘,刀光映得火把失了顏色,\"陛下是被張讓毒殺的,你當老子沒長眼?\"
校尉的臉白了白,卻把詔書舉得更高:\"這是新君的詔!六皇子繼位,封張公公為中常侍,總領內外!\"
陳五望著甜南縮在懷裏的小臉,她的虎頭帽歪在鬢角,露出沾著麥餅渣的嘴角。他摸出懷裏的甜燈,金砂聚成 \"走\" 字,燙得他掌心發紅。
\"李昭,\" 他說,\"帶前隊衝!\"
玄甲衛的刀盾撞在一起,發出悶響。李昭的刀挑飛校尉的詔書,黃絹打著旋兒落在泥水裏。陳五護著拓跋清和阿月往巷口跑,沙雲的馬蹄聲從巷尾傳來 —— 是周鐵牽來了戰馬。
\"阿爹!\" 甜南指著天空,\"星星在哭!\"
陳五抬頭,看見幾點流星劃過天際,像太武帝的眼淚。他把女兒抱緊些,沙雲的體溫透過皮裘滲進來,像團燒不盡的火。
出了平城西門時,東方剛泛起魚肚白。陳五回頭望,宮牆在晨霧裏若隱若現,像座吃人的巨怪。隊伍最後麵的老周突然喊:\"大人!羽林軍追來了!\"
陳五勒住沙雲。他望著身後的追兵,大約五百人,玄鳥紋甲葉在晨光裏閃著冷光。李昭拍馬過來,刀疤在風裏繃得發亮:\"大人,末將帶一百人斷後!\"
\"不行。\" 陳五搖頭,\"你護著家眷先走。我帶甜衛斷後。\"
拓跋清的劍突然出鞘。她的銀步搖垂在眼前,碎玉上沾著血,\"我跟你一起。\"
陳五望著她,想起三十年前在漠北,那個舉著短刀說 \"我要當女將軍\" 的少女。此刻她的劍穗被風吹得飄,像麵永不倒下的旗。
\"好。\" 他說,\"甜衛列雁行陣!\"
甜衛的玄甲相撞,發出整齊的脆響。陳五抽出橫刀,刀光映得晨霧發紅。追兵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校尉的喊殺聲撞在山壁上,像群瘋了的狼。
\"放箭!\" 陳五吼。
甜衛的弩手扣動扳機,羽箭破空而去,在追兵中炸開血花。拓跋清的劍舞成銀輪,連挑三柄長槍,劍鋒劃開校尉的手腕:\"大魏的刀,不斬忠臣!\"
校尉捂著手腕後退,血滴在地上,像串斷了線的紅瑪瑙。陳五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太武帝在長江邊說的 \"陳卿的刀,要守百姓\"。此刻這刀,正守著他的家,他的兵,他的根。
\"撤!\" 他喊。
甜衛且戰且退,馬蹄聲在山穀裏蕩起回音。陳五護著隊伍轉過山彎時,看見敦煌方向的烽燧升了三柱狼煙 —— 是鐵莫爾的信號。
\"到了!\" 老周喊。
敦煌的城門緩緩打開,城樓上站著個穿靛青官服的中年人,正是崔浩的門生、敦煌太守李弘。他抱拳行禮:\"陳大人,糧草、甲胄都備好了,玉門關外的草場也清了馬賊。\"
陳五翻身下馬,甜南從他懷裏鑽出來,撲向李弘懷裏的小公子 —— 那是李弘的兒子,和甜南同歲,去年在平城見過。
\"李太守,\" 陳五說,\"麻煩你安置家眷。\"
李弘點頭:\"後衙的暖閣燒了地龍,阿月夫人和拓跋公主的行李都搬進去了。\"
陳五望著城樓上的狼頭旗,突然想起太武帝在甜市說的 \"胡漢同守\"。此刻這旗,在敦煌的風裏獵獵作響,像團燒不盡的火。
\"李昭,\" 他說,\"帶甜衛去校場整訓。\"
\"周鐵,\" 他轉向親衛,\"去庫房查點糧草。\"
\"鐵莫爾,\" 他望著柔然親隨,\"去聯絡附近的牧民,說陳五回來了。\"
拓跋清走到他身邊,手裏攥著太武帝的遺詔殘片:\"阿五,張讓的毒不會隻潑在咱們身上。拓跋餘軟弱,那些鮮卑勳貴早看張讓不順眼,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狗咬狗。\"
陳五摸出懷裏的麥餅,餅麵被體溫焐軟了,甜得像蜜。他掰下一塊,塞進甜南嘴裏:\"等他們咬累了,咱們再回去。\"
甜南嚼著麥餅,眼睛亮得像星子:\"阿爹,咱們還能回平城嗎?\"
陳五望著敦煌的城牆,陽光照在上麵,把 \"胡漢同守\" 的刻痕映得發亮。他摸了摸銀鐲,輕聲說:\"能。等甜市的麥浪黃了,等太子的棗樹紅了,等大魏的天,重新藍了。\"
李弘突然跑過來,手裏攥著封急信:\"陳大人,平城來的密報!張讓逼拓跋餘殺了尚書令王肅,說他 " 私通陳五 "!\"
陳五的銀鐲突然發燙。他望著信上的血字,突然笑了 —— 張讓的刀,終於砍到了自己人。
\"走,\" 他說,\"去校場。甜衛該練刀了。\"
拓跋清跟著他往校場走,銀步搖上的碎玉撞在劍鞘上,發出細碎的響。校場裏,甜衛的玄甲在陽光下閃著光,胡漢士兵們正互相教著刀法,漢人的弩手在教鮮卑騎手裝箭,鮮卑的騎手在教漢人士兵控馬。
陳五站在校場中央,望著這場景,突然想起太武帝在禦書房說的 \"陳卿的兵,是大魏的根\"。此刻這根,正在敦煌的土地裏紮得更深,等春風一來,定能長成遮天的樹。
沙雲在馬廄裏打了個響鼻。陳五走過去,摸了摸它的脖子 —— 戰馬的皮毛油光水滑,馬耳支棱著,像往日一樣精神。他想起退軍時沙雲馱著病號走了三天三夜,想起它在長江邊咳嗽時的模樣。
\"走,\" 他說,\"咱們去看糧草。\"
沙雲的馬蹄濺起的泥點打在他的護腕上,\"胡漢同守\" 的銀鐲被擦得發亮。他望著敦煌的街道,看見胡商牽著駱駝走過,漢人挑著菜擔叫賣,鮮卑的老婦人抱著孫子曬太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