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春詔均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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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城的春雪來得遲,三月初二的太極殿外還堆著殘雪,簷角的冰錐滴著水,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響。陳五站在丹墀下,玄色朝服的廣袖沾了晨露,腰間的魚符硌著胯骨 —— 這是拓跋濬登基後新賜的 \"安邊魚符\",玄鳥紋用金線繡在銀胎上,比從前的更沉些。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司禮太監的尖嗓子在殿內回蕩。陳五望著龍案後的少年皇帝,拓跋濬的劍穗在案角晃著,胡漢兩色的絲線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他想起半月前在太廟,少年捧著太武帝的牌位說 \"朕要把爺爺的均田令再鋪開\" 時,眼裏的光和甜市屯田點的麥芒一個亮。
    \"臣拓跋拔有本啟奏。\" 西首的鮮卑老臣跨前一步,皮裘上的狼頭銀扣撞出脆響。他是太武帝時期的鎮北將軍,此刻白眉倒豎,\"新帝初立,當以穩國本為先。太武帝的均田令推行時,鮮卑貴族丟了千頃牧場,漢人豪強失了萬畝良田,如今舊事重提,恐生亂!\"
    陳五的手指在魚符上摩挲。他想起甜市屯田點的胡漢百姓,想起阿史那雲的狼騎和李昭的玄甲衛在田埂上分麥餅的模樣,喉結動了動:\"拓跋大人,甜市推行均田三年,胡漢百姓共墾荒五千頃,去年秋糧比往年多收三成。牧民把草場分一半給漢農種苜蓿,漢農教牧民修水渠,哪家不是糧倉滿、馬膘肥?\"
    \"甜市是邊鎮特例!\" 拓跋拔拍了拍腰間的玉板,\"平城周圍的貴族莊園,哪家沒養著三百私兵?動他們的地,就是動他們的命!\" 他轉向龍案,\"陛下,當年太武帝推行均田,被刺客砍了車駕;文成帝想接著辦,被老臣們攔在承明殿外哭了三日 —— 這前車之鑒,不可不防!\"
    殿內突然安靜下來。陳五聽見身後的漢臣崔浩咳嗽了一聲,想起昨夜在崔府,老臣摸著《均田疏》說 \"當年太武帝的朱批還在,可人心變了\" 時的歎息。他摸出袖中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卷,是甜市百姓按的血手印:\"陛下,這是甜市八百戶百姓的聯名信,說 " 均田令是甜餅,誰都能咬一口 "。\" 他展開紙卷,血印在晨光裏像片紅莓,\"去年冬天,甜市的鮮卑老婦把陪嫁的銀鐲子捐出來買耕牛,漢家小子把祖傳的犁鏵分給牧民 —— 這不是亂,是人心聚了。\"
    拓跋濬的手指在禦案上敲了敲,劍穗掃過案頭的《魏書》。陳五看見他的目光落在 \"太武紀\" 那頁,那裏夾著片幹苜蓿葉,是甜市牧民送的:\"拓跋大人,朕記得您在漠南打柔然時,說過 " 兵無糧草,不如棄甲 "。均田令就是給大魏的兵囤糧草,給百姓的胃填甜餅。\" 他轉向陳五,\"陳卿,你說該怎麽鋪?\"
    陳五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前世做項目經理時,第一次在董事會上匯報方案的緊張,此刻卻比那時更熱 —— 因為台下坐著的,是把命交給他的皇帝,是等甜餅的百姓。
    \"分三步。\" 他說,\"第一步,派禦史去各州查田畝,把貴族隱沒的荒地、無主的絕戶田登冊;第二步,按戶分田,鮮卑牧民分草場和耕地,漢農分熟地和桑田,每戶留半畝菜園子種甜蘿卜;第三步,設 " 均田司 ",由胡漢官員共掌,甜市的阿史那雲管草場,李昭管耕地,互相監督。\"
    \"胡漢共掌?\" 東首的漢臣王弘撚著胡須,\"這會不會亂了體例?\"
    \"不亂。\" 陳五想起甜市議事帳裏,胡騎隊長和漢弩手隊長為分田吵得麵紅耳赤,最後卻勾肩搭背喝馬奶酒的模樣,\"甜市的均田帳本,胡官記草場,漢官記耕地,兩本帳對得上才蓋印。去年冬天,阿史那雲的堂弟多報了三畝草場,被漢官查出來,當眾罰了他給全帳煮三天奶茶 —— 牧民們都說 " 這官當得值 "。\"
    殿內響起零星的笑聲。陳五看見拓跋拔的皮裘角動了動,知道這老將軍的氣消了些。他趁熱打鐵:\"陛下,太武帝的均田令裏寫著 " 田不分胡漢,人不分貴賤 ",這不是要奪誰的地,是要讓荒了的地長莊稼,餓了的人有餅吃。甜市能行,平城周圍的 " 代人 " 能行,漠南的 " 新民 " 也能行。\"
    拓跋濬突然站了起來。他的龍袍下擺掃過禦案,案上的茶盞 \"叮\" 地碰響。陳五看見他的眼睛亮得像甜市望火樓的燈,和太武帝畫像裏的眼神一個樣:\"傳朕的口諭:即日起,均田令複行大魏全境。陳五為 " 均田使 ",加散騎常侍,節製各州刺史;拓跋拔為 " 監田使 ",帶羽林軍查隱田 —— 你二人同署公文,互相監督。\"
    拓跋拔的狼頭銀扣又撞響了。陳五以為他要發作,卻見老將軍突然跪了下去,皮裘在地上拖出條痕:\"陛下,老臣當年攔過太武帝,今日... 今日願給均田令當馬前卒。\" 他抬頭時,白眉上沾著淚,\"甜市的百姓能分餅,大魏的百姓也該能。\"
    殿內的漢臣們陸續跪下,玄色、紅色的朝服在地上鋪成雲。陳五望著龍案後的少年,想起昨夜拓跋濬在承明殿說 \"朕要做個能讓百姓記得住名字的皇帝\" 時,手裏攥著塊冷了的甜餅 —— 那是阿月特意烤了送來的,餅麵還留著指印。
    \"退朝。\" 司禮太監的聲音又尖又顫。陳五跟著人群往外走,靴底踩碎地上的冰錐,\"哢嚓\" 聲裏,他聽見拓跋濬在身後喊:\"陳卿留步。\"
    承明殿的東暖閣裏,炭盆燒得正旺。拓跋濬解了龍袍,穿著胡漢兩色的中衣,正掰著甜餅往嘴裏塞:\"阿月的手藝,比宮裏的點心甜。\" 他指了指案上的《均田令》,\"這是太武帝的朱批本,爺爺寫 " 田者,國之基也 " 時,墨汁濺了個點,像顆麥籽。\"
    陳五接過奏折,指尖觸到朱批的痕跡,溫溫的,像太武帝的手還按在上麵。他想起甜市屯田點的石碑,碑上刻著 \"均田惠民\" 四個大字,是胡漢百姓用犁鏵刻的,比任何禦筆都深。
    \"陛下,臣想去甜市看看。\" 他說,\"均田令要鋪開,得讓各州刺史看看甜市的樣子 —— 胡漢百姓怎麽分地,怎麽合種,怎麽一起修渠。\"
    拓跋濬咬了口甜餅,糖渣掉在中衣上:\"準了。朕給你調五百玄甲衛,再讓阿史那雲帶三百胡騎跟著。\" 他摸出塊羊脂玉牌,\"這是 " 巡田符 ",見符如見朕,各州府不得阻撓。\"
    陳五接過玉牌,觸手生溫。他望著殿外漸融的雪,想起甜市的麥浪該冒芽了,胡漢孩子們該在田埂上追蝴蝶了,阿月該在灶前揉甜餅了 —— 這一切,終於要隨著均田令,在大魏的土地上,一浪浪鋪開來。
    \"臣領旨。\"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