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鹽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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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時三刻,陳五的馬隊出了平城西門。玄甲衛的馬蹄踏碎晨霜,鐵蹄下的冰碴子像撒了把鹽,在青石板上泛著冷光。他騎的青騅馬是甜市百姓送的,馬鬃上係著紅綢,是阿月連夜縫的 —— 她說 “紅綢鎮邪,查案順當”。此刻紅綢被風卷得獵獵作響,掃過他腰間的甜燈,金砂在燈身遊移,聚成 “刃” 字,燙得他掌心發緊。
    “大人,齊州快馬!” 李昭打馬從隊首折返,玄甲上的冰珠簌簌落進雪裏。他手裏攥著封蠟的急報,火漆印著 “齊州刺史” 的龜紐,“刺史府說竇家鹽場今日開倉放鹽,百姓都聚在鹽倉外,怕生亂子。”
    陳五接過急報,指腹蹭過火漆的裂痕 —— 這是被人拆過又重新封的。他想起崔浩昨夜塞的賬冊,竇家 “內庫” 的鹽引上,也有這種龜紐印。“昭子,” 他把急報塞進袖中,“讓玄甲衛分兩隊,前隊快馬加鞭,後隊護著禦史台的賬房先生。阿史那雲的胡騎跟我走,抄近道穿野狐嶺。”
    阿史那雲的狼頭刀在鞘中輕鳴。他撥轉馬頭,狼頭旗在風裏抖出銳響:“野狐嶺的雪沒到馬腹,可少走二十裏。陳大人,您信我這雙‘草上飛’的眼睛不?”
    陳五拍了拍青騅的脖子,馬頸的溫度透過手套傳來:“信。當年甜市抗柔然,你帶著胡騎從沙窩子抄後路,我就信你。”
    野狐嶺的雪比預想的深。青騅的前蹄陷進雪坑,陳五險些栽下馬背。他拽緊馬鬃,看見阿史那雲的坐騎像團黑炭,在雪地裏踩出梅花似的蹄印 —— 那是他從柔然換的 “踏雪烏騅”,專走險路。“大人看!” 阿史那雲突然勒馬,手指向山坳裏的灰影,“竇家的運鹽車!”
    二十輛木輪車擠在山坳裏,趕車的漢子裹著羊皮襖,卻都沒戴皮帽 —— 陳五記得齊州的鹽工,冬天必戴厚氈帽防鹽霜蝕耳。他打了個呼哨,玄甲衛的弩手迅速散開,將車隊圍了個嚴實。
    “官差辦案!” 李昭的聲音像炸雷,“下車!卸篷布!”
    趕車漢子的臉瞬間煞白。最前麵的車夫想撥馬逃跑,被阿史那雲的狼頭刀挑斷馬韁。篷布掀開的刹那,陳五的甜燈 “嗡” 地發燙 —— 車上碼著的不是鹽,是用油紙包著的鐵錠,鐵錠上的火印清晰可見:“龍庭軍器監”。
    “好個竇家鹽場!” 陳五的手指摳進車板,木刺紮進掌心,“官鹽車拉柔然的兵器!” 他扯下一塊油紙,裏麵掉出枚銅印,刻著 “阿古達” 三個字 —— 正是鬼哭峽馬賊腰牌上的名字。
    車夫突然跪在雪裏,額頭撞得雪沫四濺:“大人饒命!小的是竇家鹽場的長工,竇管家說這是‘北地藥材’,讓我們扮成鹽車……” 他的聲音發顫,“竇管家還說,等車到了雁門關,有柔然人來接,每車給五兩銀子!”
    陳五摸出甜燈,金砂散成 “網” 字。他想起第 148 章在太極殿,竇榮說 “私鹽販子勾結柔然”,原來勾結的不是販子,是竇家自己。“把車夫和鐵錠押回齊州,” 他對李昭說,“讓禦史台的人記口供,鐵錠和銅印送玄甲衛大牢。”
    未時三刻,馬隊進了齊州城。城門口的百姓擠成堵牆,手裏攥著破碗、舊布袋,看見玄甲衛的旗號,突然爆發出歡呼:“均田使來了!竇家的鹽該降價了!”
    陳五的眼眶發熱。他看見人群裏有個穿補丁棉襖的老婦,懷裏抱著個缺嘴的陶甕 —— 和甜市阿婆的鹽甕一模一樣。“阿婆,” 他勒住馬,“您等鹽多久了?”
    老婦抹了把臉,眼淚在臉上凍成冰碴:“等了七日了!竇家鹽場說今日開倉,可鹽倉的門閂比牛腿還粗!前日我家那口子去砸門,被護院打斷了腿……” 她掀起褲腳,露出裹著破布的小腿,血漬滲在布裏,像朵黑花,“大人,求您開開鹽倉,我家那口子快渴死了!”
    陳五的甜燈在袖中燒得發燙。他翻身下馬,把老婦扶起來:“阿婆,今日我就開鹽倉,讓您舀夠一年的鹽。” 他轉向李昭,“去請竇管家,就說均田使要‘看倉’。”
    竇家鹽場在齊州城東,青磚牆足有兩人高,牆頭上插著碎玻璃,在太陽下閃著冷光。竇管家是個胖子,穿件狐皮大氅,見了陳五,哈著腰直搓手:“陳大人,您大駕光臨,小的這鹽倉蓬蓽生輝!” 他的手指在狐皮上蹭來蹭去,陳五注意到他小指戴的翡翠扳指 —— 和竇榮腰間的玉牌紋路一樣。
    “開倉。” 陳五簡短地說。
    竇管家的臉僵了僵,賠笑道:“大人,這鹽倉的鑰匙在竇侍郎手裏,小的可不敢擅動……”
    “竇侍郎的手諭在這兒。” 陳五摸出拓跋濬賜的玄鳥符,翡翠在陽光下泛著幽光,“見符如見朕,開不開?”
    竇管家的額角沁出冷汗。他顫抖著從懷裏摸出鑰匙串,最大的銅鑰匙上沾著油泥 —— 顯然常用來開這倉門。“吱呀” 一聲,倉門打開,陳五的甜燈突然墜得他手腕發沉。
    鹽倉裏堆著的不是鹽,是整整齊齊的糧袋。陳五抓起把糧食,麥粒上沾著潮黴味 —— 這是去年的陳糧,早該發去賑災。“竇管家,” 他的聲音像塊冰,“鹽呢?”
    竇管家 “撲通” 跪下,狐皮大氅滑落在地:“大人饒命!竇侍郎說,今年的官鹽都運去了‘內庫’,這倉裏的糧是…… 是給陛下的‘貢糧’!”
    “貢糧?” 陳五扯下糧袋的封條,朱印是 “齊州刺史府”,“齊州去年大旱,陛下撥了十萬石賑災糧,怎麽成了竇家的‘貢糧’?” 他轉向身後的禦史,“記下來:竇家鹽場私藏賑災糧,官鹽不知所蹤,運鹽車私運柔然兵器。”
    竇管家的嘴唇直哆嗦,突然喊:“大人!竇侍郎在鹽場後園有間密室,藏著賬冊和鹽引!小的帶您去!”
    鹽場後園的臘梅開得正豔,花瓣落進雪地裏,像撒了把血。竇管家扒開梅樹下的雪,露出塊青石板,石板下是道暗門。陳五舉著火把下去,黴味混著鹽腥撲麵而來 —— 密室裏碼著整牆的鹽包,封條上的 “竇氏” 朱印還帶著濕氣;牆角的檀木櫃裏,整整齊齊碼著賬冊,最上麵的一本寫著 “柔然鐵錠往來賬”。
    “大人!” 李昭突然在門口喊,聲音裏帶著罕見的急切,“竇家護院反了!帶著三百私兵,把鹽場圍了!”
    陳五的甜燈在掌心聚成 “戰” 字,燙得他幾乎握不住。他抽出腰間的橫刀 —— 這是甜市鐵匠阿鐵打的,刀身刻著 “護民” 二字,刀背還留著阿鐵敲打的錘印。“昭子,帶二十個玄甲衛護著禦史和賬冊,退到後園角樓!阿史那雲,帶胡騎從左側包抄,斷他們的退路!” 他反手將火把砸向地麵,火星濺在臘梅枝上,“剩下的跟我衝前門!”
    喊殺聲幾乎是同時炸開的。鹽場前門的木柵欄被撞得粉碎,三百護院像黑浪般湧進來,為首的絡腮胡騎在棗紅馬上,臂上狼頭刺青泛著烏青,手裏的三股鋼叉挑著麵 “竇” 字黑旗。“陳五!你動竇家的東西,就是動大魏的根!” 他暴喝一聲,鋼叉帶起破風響,直取陳五咽喉。
    陳五旋身側避,橫刀格在叉股間。鋼叉與刀身相撞,迸出的火星落在他眉骨上,燙得生疼。“大魏的根是百姓!” 他借力翻上石桌,橫刀劈向絡腮胡左肩,“你護的是竇家的蛆!”
    絡腮胡後仰躲刀,鋼叉橫掃陳五下盤。陳五單腳點桌沿躍起,靴底踹中絡腮胡胸口。棗紅馬受驚前衝,絡腮胡摔進雪堆,鋼叉紮進臘梅樹,震落的花瓣撲在他臉上。
    “殺!” 護院們舉著樸刀、鐵尺、帶棱的木棍,潮水般湧來。玄甲衛的弩手在角樓上齊射,弩箭破空聲像暴雨打瓦,前排的護院被釘在雪地裏,血花濺在同伴臉上,染得他們眼睛通紅。
    阿史那雲的胡騎從左側殺來,狼頭刀卷著寒風。他的踏雪烏騅撞翻兩個護院,刀鋒劃開第三個的喉嚨,血柱噴在狼頭旗上,紅綢瞬間變成暗紫。“竇家的狗!” 他大笑著揮刀,“嚐嚐胡騎的狼牙利不利!”
    陳五的橫刀砍翻兩個樸刀手,刀鋒卷了口,卻砍得更狠。他看見個護院舉著鐵尺砸向玄甲衛的小旗,那旗是甜市百姓繡的 “均田” 二字,他紅著眼衝過去,橫刀削斷鐵尺,反手劈進那護院的肩窩。“敢動百姓的旗,就拿命來抵!”
    戰鬥進入白熱化。鹽場的青石板被血和雪混成泥濘,護院們的慘嚎與玄甲衛的呼喝交織成網。絡腮胡爬起來,從腰間摸出短刀,貓著腰繞到陳五背後。陳五聽見風聲,旋身橫刀一擋,短刀擦著刀背劃過,在他左臂劃開道三寸長的口子,血浸透了朝服。
    “雜種!” 陳五咬著牙,反手抓住絡腮胡的手腕,膝蓋猛頂他小腹。絡腮胡蜷成蝦米,陳五的橫刀架在他脖子上,“說!竇榮和柔然勾結多久了?”
    絡腮胡疼得直抽氣,卻咧嘴笑了:“竇侍郎說了,你就算查出來,也活不過今夜……”
    “住口!” 陳五的刀背砸在他後頸,絡腮胡昏死過去。他扯下絡腮胡的狼頭刺青布,上麵還沾著血,“昭子!把這刺青和鐵錠、賬冊一起送平城!讓陛下看看竇家的‘忠良’!”
    李昭提著帶血的弩箭跑來,玄甲上插著三支斷箭,“大人,護院剩不到五十個了!他們想從後門跑!”
    “追!” 陳五抹了把臉上的血,血珠落在雪地上,“一個都別放跑!”
    最後一個護院被阿史那雲的狼頭刀挑落馬下時,鹽場的雪已經紅得像浸了酒。陳五站在密室門口,望著滿地狼藉,甜燈在袖中散成 “燼” 字。他摸出塊幹淨的布,裹住左臂的傷,血很快滲了出來,卻不覺得疼 —— 他想起齊州老婦舀鹽時的笑臉,想起甜市百姓的鹽甕,這些比刀傷更燙。
    戌時,陳五坐在刺史府的公堂上,望著案頭的賬冊和鐵錠。甜燈在他手邊,金砂散成 “明” 字,像團小小的太陽。窗外傳來百姓的歡呼,混著鹽粒落在陶甕裏的脆響。他摸出袖中的急報 —— 是代郡來的,說拓跋家的牧正帶著私兵圍了牧民的冬草場,放火燒了三座敖包。
    陳五的手指在急報上摩挲。他想起第 148 章崔浩說的狼頭祠,想起那把 “與國同休” 的劍,喉結動了動。“昭子,” 他說,“明日啟程去代郡。竇家的案子,交給禦史台和齊州刺史。咱們的刀,還得再磨利些。”
    李昭把玄甲擦得鋥亮,刀疤在燭光裏泛著紅:“大人,代郡的拓跋家有三千私兵,比竇家的護院狠十倍。”
    “狠十倍?” 陳五笑了,“當年甜市抗柔然,咱們三百百姓守望著火樓,對麵是三千騎兵。那時候我想,隻要百姓的餅還熱著,刀山火海也得闖。” 他摸了摸甜燈,金砂聚成 “根” 字,“現在這餅,是大魏的百姓在揣著,就算拓跋家的私兵有三萬,咱們也得把根紮進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