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絞索收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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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洛爾護城河冰冷的淤泥和腐臭的汙水氣味,像一層粘膩的裹屍布,緊緊包裹著米沙和莉迪亞。他們在河岸邊的枯黃蘆葦叢中瑟瑟發抖,濕透的粗布衣服緊貼著皮膚,帶來刺骨的寒意。遠處城牆哨塔上微弱的火光,如同地獄邊緣飄搖的鬼火,映照著米沙懷中那本如同燒紅烙鐵般的賬簿。
“哥…我們…我們會被凍死的…” 莉迪亞牙齒打顫,聲音微弱。
米沙沒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懷裏的賬簿上。恐懼依舊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髒,但另一種情緒——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破釜沉舟的狠戾——正在瘋狂滋長。這本賬簿是催命符,但…或許也是唯一的生路?他不能死在這裏,更不能讓莉迪亞和家裏人因他而死!
他猛地撕下自己破爛外套的一塊內襯布,將那本濕漉漉、散發著汙穢氣息的賬簿仔細包裹起來,塞進懷裏最深處。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皮膚,卻像一團即將點燃的火種。
“莉迪亞,聽著,” 米沙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我們不能待在這裏,他們會找到我們。我們必須進城!”
“進城?!” 莉迪亞驚恐地瞪大眼睛,“到處都是‘灰耳朵’和弗拉基米爾的人!我們回去就是送死!”
“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米沙的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亮光,“他們肯定以為我們會往城外跑。城裏這麽大,總有地方能藏身!” 他想起了那些如同迷宮般錯綜複雜的貧民窟後巷,想起了那些隻有最底層流浪漢才知道的、廢棄的破屋和地窖。“而且…這本東西…” 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不能丟,也不能隨便交給誰。我們得…想辦法用它換一條活路!”
莉迪亞看著哥哥眼中那陌生的、帶著血絲的光芒,感受到他話語裏孤注一擲的狠勁,心中的恐懼奇跡般地被一種同生共死的決然壓下了些許。她用力點了點頭“哥,你去哪,我去哪!”
兄妹倆像兩隻在寒夜中掙紮求生的老鼠,沿著冰冷的河岸,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掩護下,朝著提洛爾城巨大陰影下最混亂、最汙穢的角落——貧民窟深處——潛行而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他們心髒驟停。絞索已經套上脖頸,他們正試圖在繩索收緊前,找到那把能割斷它的利刃。
瓦倫丁公爵府邸采買處執事波利斯的辦公室,此刻門窗緊閉,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麵熹微的晨光。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緊張。
波利斯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布滿豆大的汗珠,雙手因恐懼而無法抑製地顫抖著。他麵前一個沉重的黃銅火盆裏,火焰正貪婪地吞噬著最後幾頁泛黃的紙張。那是他剛剛找到的、關於一筆“特殊”支出的記錄副本——一筆他以為早已銷毀幹淨、卻在另一本不起眼的備用賬冊夾層裏發現的記錄!上麵清晰地記載著某年某月某日,經卡洛夫之手,向“波利斯大人”“北境特產”(實為價值不菲的紫貂皮)的條目!雖然數額不大,但在這風口浪尖上,這足以成為釘死他的棺材釘!
“該死!該死!該死!” 波利斯低聲咒罵著,用火鉗將最後一點紙灰徹底搗碎。他環顧著被翻得一片狼藉的辦公室,每一個角落都被他反複檢查過,確保再無任何可能被牽連的證據。但恐懼並未因此消散,反而像冰冷的潮水,漫過了他的頭頂。卡洛夫死了,米沙失蹤了,弗拉基米爾商行被刑部盯得如同鐵桶…那個該死的賬簿!他記得卡洛夫曾含糊地提過,有一本更詳細的“人情往來”記錄,專門用來應付某些“特殊時刻”!那本賬簿現在在哪裏?在米沙手裏嗎?如果落到了刑部或者…公爵大人的敵人手裏…
波利斯渾身冰冷,不敢再想下去。他必須立刻向上麵匯報!他跌跌撞撞地衝出辦公室,幾乎是撲向了通往公爵核心幕僚區域的內線通道。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正在崩塌的懸崖邊緣。
“紅狐”酒館在白天的下城區,褪去了夜晚的喧囂和煙霧,顯露出它破敗肮髒的本質。油膩的桌麵,散發著隔夜酒臭的地板,角落裏堆著空酒桶。幾個宿醉未醒的酒客趴在桌上打著呼嚕。
尤裏安·諾維科夫穿著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舊外套,坐在最角落的陰影裏,麵前放著一杯幾乎沒有動過的、渾濁的麥酒。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沉默寡言的小商販,隻有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在帽簷的陰影下,不動聲色地掃視著酒館裏的一切。
一個同樣穿著破舊、眼神精明的瘦小男人,像條滑溜的泥鰍一樣溜到他對麵坐下,壓低聲音“大人,查到了。”
尤裏安微微抬起眼皮。
“卡洛夫被你們帶走前大概半個月,確實常來這裏。每次都約在靠後門那個最暗的卡座。” 瘦小男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見的不是商行的人,是個生麵孔,穿著還行,但總低著頭,看不清臉。不過…”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酒館的瘸腿老侍應‘獨眼湯姆’說,有一次收拾桌子時,隱約聽到他們提到‘采買’、‘波利斯大人’,還有…‘小心點,別讓那跑腿的小子(米沙)知道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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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裏安的眼神瞬間凝聚如冰錐。
“還有,” 瘦小男人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卡洛夫死前三天,就是他被帶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又來了,喝得爛醉,嘴裏一直念叨‘完了…全完了…賬簿…米沙那個蠢貨…’ 然後…然後他好像塞給獨眼湯姆一點錢,讓他幫忙保管一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說第二天來取。但第二天他就被你們的人帶走了,再沒回來過。”
“東西呢?” 尤裏安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瘦小男人縮了縮脖子“湯姆那老東西滑頭得很!他說卡洛夫給錢的時候醉醺醺的,東西也沒說清是什麽,他怕惹禍,當天晚上就偷偷把那油紙包扔進後巷的垃圾堆了!我讓人翻遍了那片垃圾,早他媽被運走了!”
線索到這裏似乎又斷了。但尤裏安的臉上沒有任何失望,反而閃過一絲更冷厲的光芒。卡洛夫死前保管的東西,很可能就是那本關鍵的“賬簿”!而“米沙”這個名字再次出現,並且被卡洛夫視為“蠢貨”和潛在的泄密者!這個跑腿夥計,是找到賬簿的關鍵!
“找到米沙。” 尤裏安的聲音冰冷,不容置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盯緊首相府邸采買處那個波利斯。”
“明白!” 瘦小男人如同得到赦令,迅速消失在酒館的陰影裏。
尤裏安端起那杯渾濁的麥酒,卻沒有喝。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肮髒的牆壁,看到了那座巍峨森嚴的首相府邸。絲線已經清晰地纏繞到了瓦倫丁公爵的腳邊。陛下想要的混亂,正在他手中一點點變成現實。他放下酒杯,留下幾枚銅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紅狐”。狩獵,進入最關鍵的時刻。
提洛爾王宮,朝議大殿。
巨大的穹頂下,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狄奧多西一世高踞於黑曜石王座之上,一身莊重的深黑色禮服,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也使得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更加銳利逼人。他手中把玩著一枚小小的、雕刻著狼頭的北境徽章——那是從南方稅吏團遇襲現場“找到”的“證據”。
階下,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個個屏息凝神,噤若寒蟬。首相阿列克謝·瓦倫丁公爵站在文官首位,身姿挺拔如鬆,麵色沉靜如水,仿佛一座不受風浪侵蝕的礁石。但細看之下,他緊握在象牙笏板後的手指,指節微微泛白。
“石灘鎮!” 狄奧多西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朕的稅吏,代表王權,追繳拖欠多年的貢賦,竟在王國腹地,光天化日之下,被‘匪徒’襲擊!護衛死傷枕籍,貢賦被劫掠一空!這是對朕的挑釁!是對提洛爾王國律法的踐踏!”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刃,緩緩掃過階下的南方領主代表們,最終停留在瓦倫丁公爵身上,“首相大人,你主管王國政務,治安不靖至此,你有何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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