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濁流、暗影與無聲的鍘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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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洛爾城龐大下水道係統的支流,狹窄得如同巨獸的喉管。汙濁粘稠的汙水沒及大腿,冰冷刺骨,每一次抬腿都重若千鈞。美咲拖著莉迪亞,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亡命奔逃。身後,小船破開汙水的嘩啦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船頭那盞蒙著厚布的油燈,昏黃的光線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身後濕滑的拱壁上投射出跳躍的、不斷逼近的巨大陰影!
    嗡鳴!那尖銳的、如同無數鋼針穿刺腦髓的嗡鳴感再次爆發!這一次,它不再僅僅是方向,而是帶著一種冰冷的、鎖定獵物的“注視感”!清晰得讓美咲幾乎能“感覺”到船頭那個蒙麵人眼中毫無感情的殺意!
    “快!莉迪亞!快啊!”美咲的聲音撕裂了喉嚨,帶著絕望的哭腔。她能感覺到莉迪亞的手在劇烈顫抖,小小的身體幾乎被拖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瀕死的抽噎。
    噗通!
    莉迪亞腳下被水底的雜物猛地絆倒,整個人撲倒在冰冷的汙水裏!嗆咳聲和驚恐的嗚咽瞬間響起!
    “不——!”美咲的心跳驟停!她猛地回身去拉莉迪亞,但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
    小船帶著一股汙水的腥風,如同地獄的渡舟,驟然衝到了她們身後不足五步之遙!船頭的蒙麵人眼中凶光爆射,手中的長竿如同毒龍出洞,頂端的鐵鉤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刺美咲的後心!
    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美咲的全身!她甚至來不及轉身,隻能憑借那尖銳嗡鳴感帶來的、近乎本能的危機預判,用盡全身力氣將剛剛拉起的莉迪亞往旁邊汙水的陰影裏狠狠一推!同時自己借著反作用力,猛地向另一側撲倒!
    嗤啦!
    冰冷的鐵鉤幾乎是擦著美咲後背的破爛衣衫掠過,鉤尖帶起的勁風刮得她皮膚生疼!鉤子狠狠鑿進她剛才位置旁邊的濕滑石壁,濺起幾點火星和碎石!
    美咲重重摔倒在汙水中,刺骨的寒冷和撞擊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小船因這猛烈一擊而劇烈搖晃,船頭的蒙麵人身體也晃了一下。
    “姐姐!”莉迪亞在陰影裏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就是現在!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和疼痛!美咲猛地從汙水中抬起頭,渾濁的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流下。她眼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凶光,死死盯住那個因為小船晃動而暫時失去平衡的蒙麵人!她看到了對方腰間皮帶上插著的一柄短匕首!
    沒有時間思考!隻有本能!
    美咲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用盡全身的力氣,手腳並用地從汙水中朝著小船猛撲過去!她的目標不是人,而是船體本身!
    “找死!”蒙麵人穩住身形,眼中戾氣更盛,長竿再次揚起!
    但美咲的速度快得驚人!她不顧一切地撲到小船邊緣,冰冷的汙水浸透全身。她伸出雙手,不是攻擊人,而是死死抓住了船舷邊緣!然後,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和身體的重量,狠狠地向側麵一拽!
    嘎吱——!
    狹窄的船體在湍急的水流中本就重心不穩,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側下方的巨力猛地一拉,瞬間發生了可怕的傾斜!
    “混蛋!”船尾搖槳的佝僂身影發出一聲驚怒的咒罵。
    船頭的蒙麵人更是猝不及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手中的長竿脫手飛出,哐當一聲掉進汙水裏!他本人也踉蹌著朝船外倒去!
    混亂!隻有一瞬間的混亂!
    美咲在船體傾覆的瞬間,借著拽動船舷的反作用力,如同一條滑溜的泥鰍,猛地向後一蹬腿,身體沒入渾濁的汙水中,同時嘶聲力竭地朝著莉迪亞藏身的陰影方向大喊“莉迪亞!跑!往深處跑!別回頭——!”
    嘩啦!
    小船在蒙麵人驚怒的吼叫和佝僂身影的咒罵聲中,徹底翻倒!汙濁的水浪猛地濺起!船上的人和雜物瞬間被渾濁的激流吞沒!
    美咲在冰冷的汙水中奮力掙紮著探出頭,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看到莉迪亞小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拚命朝著管道更深處、沒有光線的黑暗裏跑去!她看到翻倒的小船旁邊,那個蒙麵人如同水鬼般從汙水中冒出頭,瘋狂地甩掉臉上的穢物,眼中燃燒著狂怒的火焰,正死死地瞪著她!
    沒有猶豫!美咲深吸一口氣,再次猛地紮進汙濁的水下,朝著與莉迪亞逃跑方向相反的、另一個黑暗的岔口潛去!她必須引開他們!給莉迪亞爭取時間!
    冰冷、黑暗、令人窒息的汙水瞬間將她吞沒。身後傳來蒙麵人憤怒的咆哮和涉水追來的嘩啦聲。尖銳的嗡鳴感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她,指引著身後的殺意。在這絕望的汙濁洪流中,一場關乎生死的黑暗追逐,再次展開。
    刑部,尤裏安·諾維科夫專屬的辦公石室。冰冷的石壁,簡單的橡木桌椅,空氣裏彌漫著羊皮紙、墨水和一種獨特的、類似雪鬆與金屬混合的冷冽氣息。
    尤裏安端坐在桌前,脊背挺直如同標槍。他的麵前,攤開著那份編號s1075的宮廷秘檔,以及那本來自“渡鴉之巢”、記載著數十年前肮髒叛國交易的賬簿。水晶燈的光暈籠罩著這兩份重逾千鈞的證物,也照亮了他冰藍色瞳孔深處翻湧的、如同極地風暴般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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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節分明、毫無血色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冰冷的桌麵。嗒…嗒…嗒…聲音在寂靜的石室裏異常清晰,如同他腦海中精密齒輪咬合運轉的節奏。
    那枚跨越時空、連接著宮廷劇毒與叛國交易的徽記,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漩渦中心。它代表的,是一個隱藏在王國最深處陰影裏、經營了數十年、能量與野心都達到恐怖程度的終極對手。
    直接呈遞證據?尤裏安的目光掃過s1075卷宗上那個模糊的徽記壓痕。這無異於自殺。能接觸到“夜鶯之吻”、能抹掉簽名、能將這份禁忌卷宗遺忘在舊庫深處的人…其觸手必然早已深入刑部,甚至直達王座!貿然行動,隻會讓證據瞬間消失,自己也會“意外”身亡。
    利用瓦倫丁公爵?公爵此刻正被黑穀郡大火和波利斯斷臂案逼到絕境,如同一頭受傷的暴怒雄獅。他或許是最鋒利的刀,但也是最不可控的變數。這把雙刃劍,稍有不慎,先傷己身。
    尤裏安的指尖停留在“渡鴉賬簿”上那個“金鳶尾”的代號。王室自身…購買導致王國軍隊慘敗的情報…為了黃金?還是為了…削弱某些勢力?這個塵封數十年的汙點,是足以讓整個王室聲譽掃地的重磅炸彈,但同樣,它也是懸在揭露者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旦拋出,引發的將是王權根基的徹底動搖和難以預測的全國性動亂。
    他需要一把更精準、更“合法”的刀。一個能繞開刑部內部可能的眼線,能暫時避開王室最核心的警惕,又能將調查矛頭引向關鍵節點的切入點。
    冰藍色的眼眸驟然鎖定在攤開的s1075卷宗上,那個被濃墨反複塗抹、無法辨認的簽名位置。
    簽名…被刻意抹掉。
    但調配記錄本身,是存在的。毒物本身,在索科洛夫子爵體內被發現了。
    那麽…誰有權限調閱宮廷秘藥院的記錄?誰有資格接觸“夜鶯之吻”的儲存?
    尤裏安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抿緊,形成一個冰冷而銳利的弧度。一條清晰的、暫時避開漩渦中心的路徑,在他精密如機械的大腦中形成。
    他需要一份來自更高層的、針對宮廷秘藥院“管理疏漏”的調查令。目標不是追查“夜鶯之吻”本身(那會直接觸雷),而是以“索科洛夫子爵遇刺案中檢出不明劇毒,需徹查秘藥院保管製度”的名義!這理由冠冕堂皇,符合刑部職責,也能暫時麻痹那個藏在陰影中的對手。
    而簽下這份調查令的合適人選…
    尤裏安的目光投向石室角落陰影中肅立的心腹刑吏。
    “備車。”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去司法大臣官邸。”
    司法大臣奧列格·伊萬諾維奇·佩特羅夫,一位以古板、固執和極度重視程序正義著稱的老臣。他並非任何一派的嫡係,與王室關係微妙,對刑部尚書的某些“靈活”手段向來頗有微詞。更重要的是,他對任何可能動搖王國司法根基的“特權”行為,有著近乎偏執的警惕。
    尤裏安需要這位老臣的簽字。用程序正義的鎖鏈,去撬動那扇通往終極黑暗的大門。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暫時避開無形鍘刀的縫隙。
    心腹刑吏無聲領命,迅速消失在石室外的陰影裏。
    尤裏安站起身,走到石室唯一的小窗前。窗外是提洛爾城沉沉的夜色。他冰藍色的眼眸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那柄懸掛在王國之上的無形鍘刀,正被無數暗流推動著,緩緩落下。而他,正試圖在刀鋒之下,尋找那一線微不可察的生機。
    一場無聲的、在規則邊緣行走的致命棋局,開始了。
    瓦倫丁公爵府邸的側廳,此刻燈火通明,卻彌漫著一種比地牢更令人窒息的壓抑。空氣中濃烈的熏香,也掩蓋不住那股從內室飄散出來的、混合著血腥、膿液和腐敗藥膏的惡臭。
    波利斯躺在內室一張鋪著厚厚軟墊的床上,肥胖的身體如同一座正在融化的、慘白的肉山。他的右肩處隻剩下一個被肮髒繃帶胡亂包裹、不斷滲出黃褐色膿血的巨大創口。高燒如同烈火般灼燒著他,蠟黃浮腫的臉上布滿冷汗,嘴唇幹裂起泡,發出斷斷續續、意義不明的囈語和痛苦的呻吟。
    “水…殺…殺了我…魔鬼…北境的…魔鬼…”
    一個穿著深色衣服、麵無表情的醫者站在床邊,用沾著烈酒的布巾粗暴地擦拭著波利斯滾燙的額頭,動作毫無憐憫。另一個侍從則端著濃黑的藥汁,試圖灌進波利斯無意識翕動的嘴裏,大部分藥汁都順著嘴角流下,染汙了昂貴的絲綢枕套。
    瓦倫丁公爵站在內室的門口,隔著珠簾,冷冷地看著這令人作嘔的一幕。他灰藍色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審視物品般的冰冷。波利斯痛苦的呻吟和彌散的惡臭,對他而言,不過是計劃中必要的音符和氣味。
    心腹幕僚無聲地出現在公爵身後,垂手低語“大人,消息已經徹底傳開。南方幾位大領主派來的急使,已經堵在了司法大臣和樞密院幾位重臣的府邸門口!要求嚴懲凶手,要求陛下立刻召回並審判奧列格·沃爾科夫!朝會上,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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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夠。”瓦倫丁公爵的聲音低沉而冰冷,打斷了他,“這把火,還需要燒得更旺些。”
    他的目光轉向內室裏那個在死亡邊緣掙紮的肥胖身軀。
    “準備一下。”公爵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吩咐一件無關緊要的家務,“明天一早,用我的馬車,把我們的‘波利斯大人’,送到樞密院議事廳的台階前。”
    幕僚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但隨即化為更深的狠戾“大人…他這個樣子…恐怕撐不到…”
    “那就讓他‘撐到’。”瓦倫丁公爵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用最好的參湯吊著,用最烈的藥止痛。讓他活著出現在所有憤怒的南方領主代表麵前!讓他用這身傷,用這張臉,親口…或者,讓別人替他‘親口’…控訴北境軍的‘暴行’!”
    他要讓波利斯成為一具活生生的、會呻吟、會流膿血的控訴狀!讓所有看到這幅慘狀的人,都永遠記住“冰原之牙”的“獠牙”是何等凶殘!讓南方領主們最後一絲理智被這赤裸裸的恐怖徹底燒光!
    “是!”幕僚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躬身領命。
    瓦倫丁公爵最後看了一眼內室。波利斯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在昏沉中發出一聲更加淒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哀嚎。
    公爵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了這間充滿了痛苦與惡臭的房間。走廊裏回蕩著波利斯絕望的呻吟,如同獻給即將到來的血色風暴的、最後的、淒厲的祭歌。
    那柄無形的鍘刀,在他的推動下,正帶著無可阻擋的勢頭,轟然落下。而刀鋒所向,正是那搖搖欲墜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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