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血階、殘燭與無聲的斷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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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密院議事廳那宏偉的白色大理石台階,在清晨的薄霧中本該顯得莊嚴肅穆。此刻,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怖和喧囂徹底玷汙。
“看啊!看看他們做了什麽!”
“魔鬼!北境的魔鬼!”
“陛下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憤怒的聲浪如同實質的衝擊波,撞擊著議事廳緊閉的青銅大門。台階下,黑壓壓的人群是聞訊趕來的南方領主代表、憤怒的市民、還有更多被煽動起來的看客。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死死聚焦在台階中段那令人作嘔的景象上。
波利斯。
他像一灘巨大的、正在融化的汙穢脂肪,癱在一張臨時鋪開的、沾染著黃褐色汙跡的擔架上。肮髒的繃帶胡亂包裹著他右肩處那巨大的、不斷滲出惡臭膿血的創口。高燒讓他原本蠟黃的臉呈現出一種瀕死的紫紅色,汗水混合著膿液和汙垢,在他浮腫的五官上肆意流淌。他的眼睛渾濁不堪,瞳孔渙散,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無意識的抽氣聲和斷斷續續、意義不明的呻吟。
“水…殺…殺…魔鬼…彎…彎刀…” 每一次含糊的囈語,都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周圍人群更加洶湧的怒火!
“聽到了嗎?!他說彎刀!是北境的彎刀!”
“奧列格·沃爾科夫!滾出來受死!”
“陛下!這就是您派來的‘忠犬’?!”
瓦倫丁公爵的心腹幕僚,穿著體麵的黑色禮服,站在擔架旁,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憤和沉痛。他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裏,如同一個無聲的控訴者。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證據——看,首相大人的人,也在為這慘劇悲憤!
人群的最前方,幾位南方大領主的使者,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和恐懼。他們看著波利斯那副生不如死、如同人間地獄具象化的慘狀,看著周圍洶湧的、隨時可能徹底失控的民意,最後,他們的目光死死釘在擔架旁,那柄被特意放置、沾染著暗紅血跡的——北境製式彎刀上!刀柄上猙獰的狼頭,在晨光下仿佛在無聲地獰笑!
這畫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所有南方人心頭最恐懼、最敏感的神經上!黑穀郡的衝天大火還在他們腦海裏燃燒,如今,連王國官員在提洛爾城內都被“北境軍”殘害至此!還有什麽安全可言?還有什麽王法可言?陛下,您還要包庇您的劊子手到什麽時候?!
“交出凶手!”
“嚴懲奧列格·沃爾科夫!”
“召回北境軍!否則南方將不再遵從王命!”
狂怒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衝擊著樞密院厚重的青銅大門,也衝擊著整個提洛爾城搖搖欲墜的秩序。那柄無形的、由瓦倫丁公爵親手推動的鍘刀,正裹挾著滔天的民怨和南方領主們最後的恐懼與憤怒,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轟然落下!目標直指王座!
台階上,波利斯在彌留之際發出一聲更加淒厲悠長的、不似人聲的哀嚎,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生命力。隨即,他肥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頭猛地歪向一邊,徹底沒了聲息。那雙渾濁的眼睛,至死都圓睜著,凝固著無盡的痛苦和恐懼。
這聲最後的哀嚎,如同獻給這場血色風暴的最高音,徹底點燃了人群的瘋狂!
司法大臣官邸的書房,彌漫著舊羊皮紙、封蠟和上好煙草混合的沉靜氣息。奧列格·伊萬諾維奇·佩特羅夫端坐在寬大的橡木書桌後,銀白的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慣有的古板和嚴肅。他戴著玳瑁框的老花鏡,正逐字逐句地審閱著尤裏安·諾維科夫呈遞上來的那份調查令草案。
“……鑒於索科洛夫子爵遇刺一案中檢出不明劇毒,為查明毒物來源,杜絕宮廷秘藥院管理疏漏,保障王廷安危…” 老臣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念著草案上的措辭。他的手指在“管理疏漏”幾個字上輕輕敲擊著,眉頭微蹙。
“諾維科夫郎中,”佩特羅夫終於抬起頭,老花鏡後的目光銳利而審慎,“你的理由,合乎程序。秘藥院管理,確需整肅。但…”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嚴謹,“調查範圍,必須嚴格限定在‘保管製度’層麵,不得涉及具體秘藥的來源、配方及過往使用記錄。這是底線。任何逾越,都將被視為對王權的僭越和對王國律法的破壞。你,明白嗎?”
“下官明白。”尤裏安站在書桌前,身姿筆挺,冰藍色的眼眸平靜無波,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下官所求,僅為厘清製度漏洞,避免類似劇毒再次流入不法之徒手中。絕無他意。”
佩特羅夫深深地看著尤裏安,似乎在評估他話語中的分量和真實意圖。書房裏隻剩下老式座鍾緩慢而清晰的滴答聲,以及外麵隱約傳來的、遙遠的喧囂聲浪。
“外麵…似乎很吵?”佩特羅夫側耳聽了聽,眉頭皺得更緊,顯然對破壞他工作環境的噪音感到不悅。
“是樞密院前的騷動,大人。”尤裏安的聲音依舊平穩,“關於波利斯執事遇襲案的民情激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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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民情激憤…” 佩特羅夫冷哼一聲,帶著對非理性喧囂的天然厭惡,“司法,當以事實和律法為準繩,豈能被喧囂裹挾?”他似乎將外麵的吵鬧當成了對尤裏安此刻“合乎程序”請求的幹擾,反而更堅定了要按規矩辦事的決心。
他拿起桌上一支沉甸甸的、鑲嵌著司法天平徽記的金筆,拔開筆帽,準備在調查令的末尾簽下自己的名字。
筆尖剛剛觸及那昂貴的、帶有防偽水印的羊皮紙——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仿佛就在官邸大門外響起的劇烈爆炸聲,猛地撕裂了書房的寧靜!巨大的衝擊波震得窗戶玻璃嘩啦作響,書桌上的墨水瓶都跳了起來!
佩特羅夫手一抖,金筆在羊皮紙上劃出一道難看的墨痕!他驚愕地抬頭!
“保護大人!”書房門外傳來侍衛驚怒的吼叫和急促的腳步聲!
尤裏安的身體在爆炸響起的瞬間,已經如同獵豹般繃緊,冰藍色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他的反應快到了極致,幾乎在侍衛衝進來的同時,猛地撲向書桌後的佩特羅夫!
但,還是慢了一瞬!
砰!砰!砰!
書房那扇厚重的、鑲嵌著彩色玻璃的橡木門,在密集而精準的射擊下瞬間爆裂!木屑和玻璃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幾顆帶著灼熱氣息的鉛彈,穿透彌漫的煙塵,發出尖銳的呼嘯!
尤裏安猛地將佩特羅夫撲倒在地!沉重的橡木書桌成為臨時的屏障!他能感覺到子彈擦著頭頂飛過,帶起的勁風刮得頭皮生疼!耳邊傳來侍衛中彈倒地的悶哼和慘叫!
煙塵彌漫中,兩個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穿著緊身的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隻露出眼睛的麵罩,如同沒有重量的影子,從破碎的房門處衝了進來!他們的動作迅捷、精準、致命!一人手中的短管火銃還在冒著青煙,另一人則反握著兩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淬毒匕首!
目標極其明確——書桌後的司法大臣!
尤裏安將佩特羅夫死死護在身下,右手已閃電般從腰間拔出了他那柄特製的、帶有護手鉤的短劍!冰冷的金屬光澤在彌漫的煙塵中一閃!
匕首刺客如同毒蛇般貼地竄來,兩柄匕首一上一下,帶著刺骨的殺意,直取尤裏安咽喉和肋下!速度快得隻留下兩道幽藍的殘影!
下水道支流深處,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美咲在冰冷刺骨、汙穢粘稠的汙水裏拚命劃動四肢,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腥臭和絕望。尖銳的嗡鳴感如同附骨之疽,緊緊追隨著她,指引著身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殺意!
嘩啦!嘩啦!
身後涉水追擊的聲音越來越近!那個蒙麵人首領如同索命的水鬼,對這片汙穢迷宮似乎異常熟悉,總能找到最快的路徑!他手中不知何時又握住了一柄短刃,在偶爾從縫隙透入的微光下閃爍著寒芒。
“你跑不掉!小老鼠!”蒙麵人首領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戲謔和一絲壓抑的狂怒,穿透汙濁的空氣,“交出那丫頭!給你個痛快!”
美咲不敢回頭,不敢應答,隻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一個更狹窄、水流更湍急的岔口撲去!她隻有一個念頭引開他!給莉迪亞爭取時間!
嗡鳴感驟然變得無比清晰而尖銳!仿佛在瘋狂預警!
美咲猛地向側麵一撲!
嗤!
冰冷的短刃幾乎是貼著她的手臂掠過,狠狠紮進她剛才位置旁邊的濕滑石壁!
蒙麵人首領一擊落空,眼中戾氣更盛!他正要拔刀再刺——
突然!
一陣沉悶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劇烈震動猛地傳來!伴隨著一聲遙遠的、如同悶雷般的轟鳴!
轟隆——!
整個下水道都在震顫!拱頂和石壁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渾濁的汙水劇烈地激蕩、翻湧!懸掛在拱頂的苔蘚和水珠如同雨點般簌簌落下!
“怎麽回事?!”蒙麵人首領猝不及防,被這劇烈的震動和翻湧的汙水衝擊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驚疑不定地抬頭望向震動傳來的方向。
美咲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劇震掀翻在汙水中!但她反應極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唯一的生機!她趁著蒙麵人首領分神、汙水翻湧製造混亂的瞬間,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一個被劇烈水流衝開的、更加狹窄黑暗的岩石縫隙,如同一條真正的泥鰍般,猛地鑽了進去!
縫隙極其狹窄,僅容一人勉強側身通過,裏麵漆黑一片,水流湍急冰冷!
“該死!”蒙麵人首領穩住身形,衝到縫隙口,隻看到美咲的衣角瞬間消失在黑暗的湍流中!他憤怒地一拳砸在濕滑的石壁上!那劇烈的震動和轟鳴,顯然來自地麵之上,徹底打亂了他的追擊!他失去了目標!
“頭兒!”另一個蒙麵人(之前的搖槳者)也涉水追了上來,喘著粗氣,“地麵…好像出大事了!動靜很大!”
蒙麵人首領眼中凶光閃爍,看了一眼那深不見底的黑暗縫隙,又抬頭望了望震動傳來的方向,最終狠狠一咬牙“撤!先出去!那丫頭跑不遠!回頭再找!”
兩個黑影迅速轉身,朝著來路涉水疾退,很快消失在汙濁的黑暗中。
狹窄的岩石縫隙深處,美咲被湍急冰冷的水流裹挾著,在絕對的黑暗中隨波逐流。她不知道這縫隙通向哪裏,也不知道莉迪亞是否安全。極度的疲憊、寒冷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那尖銳的嗡鳴感,在暫時的安全後,並未消失,反而變成了一種低沉、持續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震顫,仿佛在提醒她,危險並未遠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抓住口袋裏那枚冰冷的金屬聽診器頭,在無邊的黑暗和寒冷中,隨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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