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冰麵裂痕、暗室低語與無聲的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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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密院議事廳穹頂高聳,鯨油燈的光芒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巨大而搖曳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空氣裏彌漫著昂貴雪茄的煙霧、陳年羊皮紙的氣息,以及一種無聲的、緊繃的張力。長條橡木桌兩側,王國重臣們如同沉默的石像,目光卻如同蛛網般在狄奧多西國王、奧列格·沃爾科夫元帥以及那份攤開在桌麵上的、蓋著南方數郡領主火漆印的聯名請願書之間無聲交織。
財政大臣的指尖神經質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細微卻令人心煩的篤篤聲。“陛下,河口冰封,糧道斷絕已逾七日!‘豐收號’船主格裏沙一日三催,普魯士‘北風號’管事漢斯更是揚言,若明日航道不通,將按最高違約金條款索賠!這…這簡直是趁火打劫!”他的聲音因為焦慮而拔高,山羊胡子微微顫抖,“內帑支應王宮陸路運炭已是捉襟見肘,南方賑濟款項更是…杯水車薪!這賠償金…從何而來?!”
南方特使立刻接口,聲音裏壓抑著憤懣“財政大臣隻知索賠?可知我南方數郡流民何止萬千!凍餓倒斃者日增!波利斯大人的血仇未雪,瓦倫丁公爵這樣的柱石之臣又被北境軍無故羈押!民心如火,幾近沸騰!若無錢糧安撫,若無公道昭彰,這滔天民怨,又當如何平息?!難道要等南方諸郡揭竿而起,兵鋒直指王都嗎?!”他目光灼灼,毫不避諱地射向端坐如山的奧列格。
奧列格·沃爾科夫元帥的軍服依舊筆挺,肩章上的霜金狼頭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他並未看南方特使,冰灰色的眼眸如同凍湖,隻落在國王麵前那份請願書上。他開口,聲音平穩低沉,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石板上,清晰而冰冷
“北境軍駐守河口,破冰未停。三日來,士兵凍傷四十七人,兩人重傷垂危。冰層堅厚,人力有窮。破冰船明日午時必至,此乃工部軍令狀。”他抬起眼,目光掃過財政大臣那張因“軍令狀”三字而稍霽的臉,最後落在南方特使臉上,“南方民怨,根在災禍,在流離,在奸商囤積居奇,糧價一日三漲。北境軍已按陛下旨意,彈壓波利斯舊部滋事者,首惡七人,梟首示眾。然,”他話鋒一轉,冰湖之下似有暗流湧動,“若有人借波利斯之死、瓦倫丁之囚,暗中煽風點火,挑動南北對立,圖謀不軌…此等宵小,才是真正的禍國之源!當處以極刑,以儆效尤!”他的目光並未特別指向誰,但那冰冷的威壓如同實質,讓整個議事廳的溫度驟降。
南方特使臉色微變,張了張嘴,最終在奧列格那毫無波瀾卻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下,把更激烈的言辭咽了回去。他感到一股寒意,並非來自窗外風雪,而是來自這位元帥話語中隱含的、鐵血無情的警告——北境軍的刀,不僅能砍向敵人,也能砍向任何被定義為“禍國之源”的人,無論南北。
國王狄奧多西疲憊地揉著眉心。奧列格的話像一把雙刃劍,暫時壓下了南方特使的氣焰,卻也把“煽風點火”的疑雲拋到了台麵,讓這潭水更加渾濁。他看向一直沉默的軍務大臣“瓦倫丁公爵…羈押所那邊?”
軍務大臣微微欠身“回陛下,一切如常。瓦倫丁公爵深居簡出,飲食起居皆無異動。諾維科夫大人…曾試圖以‘協查舊案’之名申請提審,被奧列格元帥以‘案情未明,恐生變故’為由…暫時擱置了。”他小心翼翼地措辭,目光在奧列格和國王之間逡巡。
“擱置…”國王低聲重複,渾濁的目光深處閃過一絲複雜。奧列格在保護瓦倫丁?不,更像是…在控製局麵,將這條毒蛇牢牢鎖在籠中,等待最致命的時機。他轉向奧列格“奧列格卿,約束好你的刀。也…看緊你的囚徒。”
“是,陛下。”奧列格的聲音依舊平穩,沒有任何波瀾。他明白國王的弦外之音。瓦倫丁是風暴的核心,他不動,風暴就暫時無法形成毀滅性的漩渦。但諾維科夫那條獵犬的狂吠和試探,正預示著風暴前的低氣壓。
議事在壓抑和相互試探中結束。大臣們魚貫而出,各懷心思。奧列格走在最後,當他高大的身影即將跨出那扇沉重的橡木門時,一個刻意放緩、如同耳語般的聲音自身後陰影處傳來
“元帥大人…真是…國之柱石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恭維,是南方特使。
奧列格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如同未聞,徑直踏入門外冰冷的走廊風雪之中。冰麵之下,裂痕已現。暗室之中,低語如毒蛇吐信。而他,需要握緊手中的刀,等待那無聲的鋒刃,刺破這虛偽的平靜。
廢棄鍾樓的腐朽氣息混合著寒風,鑽入美咲的鼻腔。莉迪亞依舊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穩了些。樓下那令人心悸的腳步聲早已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隻留下更深的恐懼在黑暗中發酵。
不能再等了。
我小心地將莉迪亞安置在角落最隱蔽處,用所有能找到的破布稻草掩蓋好。指尖觸碰到口袋裏的金屬聽診器頭,那冰冷的徽記輪廓如同烙鐵。賭一把!我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將匕首牢牢綁在小臂內側,拉下衣袖蓋住。然後,像一隻幽靈,悄無聲息地滑下搖搖欲墜的木樓梯,潛入舊城迷宮般的、被夜色和雪幕籠罩的狹窄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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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如刀,卷著雪粒抽打在臉上。我壓低帽簷,裹緊單薄的衣物,將自己縮進陰影裏,憑著模糊的記憶和對危險的直覺,向著刑部那座如同蹲伏巨獸般的黑色建築方向摸索。街道上異常冷清,偶爾有巡邏兵的腳步聲和鐵甲摩擦聲從遠處傳來,立刻讓我屏息貼牆,如同石雕。
在一個堆滿廢棄木桶的巷口,一陣壓抑的對話聲隨風飄來,鑽進我的耳朵。
“…聽說了嗎?‘鐵氈’那邊差點炸鍋!要不是奧列格元帥親自帶兵鎮住場子…”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不過,元帥真是…夠硬氣!那些餓瘋了的流民,見了北境軍的旗就慫了…”
“硬氣頂個屁用!糧呢?錢呢?南邊的老爺們鬧翻了天!瓦倫丁公爵被關在塔樓裏,聽說刑部的諾維科夫大人快瘋了,天天想提審他,都被元帥的人擋回去了…”
“擋?擋得住嗎?我有個表兄在刑部馬廄當差,他說諾維科夫大人昨天…臉色難看得像要吃人!好像…好像一個什麽重要的啞巴證人…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
“誰知道?反正是…沒氣兒了!就在諾維科夫大人眼皮子底下!嘖嘖…這下好了,瓦倫丁公爵那案子,怕是更懸了…這王都的天,我看是要塌!”
聲音漸漸遠去。我靠在冰冷的木桶上,心髒狂跳。諾維科夫…證人死了?瓦倫丁公爵果然手段通天!奧列格元帥在保護他?還是…在控製他?這潭水比我想象的更黑、更深!去找諾維科夫,這個剛剛遭受重大挫折、如同受傷狂怒的獵犬…真的是明智之舉嗎?他會不會把無處發泄的怒火,直接傾瀉在我這個“叛國者同夥”身上?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但想到鍾樓裏昏迷的莉迪亞,想到那個該死的徽記,想到莉迪亞囈語中那扇恐怖的“門”…退路,已經沒有了。
我咬緊牙關,再次融入風雪彌漫的黑暗。目標刑部。目標尤裏安·諾維科夫。哪怕那是龍潭虎穴,是刀山火海。
刑部秘密安全屋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劣質煙草和苦杏仁的混合氣味更加濃重。油燈的光芒將尤裏安·諾維科夫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複仇雕像。
伊萬的屍體已經被移走,隻留下草席上一個人形的凹痕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死亡氣息。尤裏安冰藍色的眼眸深處,那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怒火並未熄滅,反而被淬煉得更加內斂、更加致命。他不再看那個角落,而是站在房間中央唯一的光源下,手中把玩著那枚閃爍著幽藍寒芒的“夜鶯之吻”吹針。冰冷的金屬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翻轉,如同一條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毒蛇。
心腹刑吏如同影子般立在門側的陰影裏,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大人,現場痕跡徹底清理完畢,紅土痕跡已按您的吩咐,做了‘誤導性’處理。塔樓那邊…我們的人確認,公爵似乎已經察覺伊萬的線索斷了,並且…似乎知道安全屋暴露。他今日對送飯士兵…說了些話。”他複述了瓦倫丁公爵那冰冷嘲諷的話語。
尤裏安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隻是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如同刀鋒劃過冰麵留下的痕跡。“察覺?很好。”他的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絲毫情緒,卻讓房間的溫度又低了幾分,“狂怒的獵犬?他以為他激怒的,是什麽?”
他停止了把玩吹針的動作,將其穩穩收回特製的皮鞘內。冰藍色的目光抬起,如同兩道精準的手術刀光,落在刑吏臉上。“‘渡鴉之巢’的舊巢穴,查得如何?尤其是…與‘熔爐’、‘鉛’相關的據點。”
刑吏立刻回答“回大人,舊檔損毀嚴重,線索稀少。但根據殘片和伊萬窩棚裏那個印記,我們鎖定了三個最有可能的地點。其中一處,就在舊城西區,靠近廢棄運河碼頭,早年是一個…表麵上的小型鉛礦精煉作坊。”
尤裏安的眼中寒光一閃。熔爐…鉛…莉迪亞的囈語碎片!瓦倫丁公爵想用伊萬的死,把他引向塔樓這個顯而易見的陷阱?不,那條毒蛇的棋路不會如此淺顯。伊萬的死,更像是一個信號,一個挑釁,一個將他尤裏安·諾維科夫的注意力徹底點燃的信號!而真正的目標,或許就藏在那些看似無關的、被“渡鴉”遺棄的舊巢裏!瓦倫丁在玩火,試圖用狂怒蒙蔽他的眼睛,讓他忽略掉角落裏那枚真正的、無聲的砝碼!
“集中人手,”尤裏安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冷冽,“盯死那個作坊。不是現在,是…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等我們的公爵大人,以為他的調虎離山之計已經奏效的時候。”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舊城沉沉的、風雪彌漫的黑暗輪廓。“至於塔樓…告訴我們在北境軍裏的人,眼睛放亮一點。瓦倫丁公爵的‘安分’,該到頭了。他需要一點…‘刺激’。”
刑吏心領神會,無聲地點頭,再次融入陰影之中。
尤裏安獨自站在窗前,冰藍色的眼眸倒映著窗外無邊的黑暗和飄飛的雪花。狂怒已被冰冷的理智取代。瓦倫丁想看他拔刀衝向塔樓?他偏不。他要讓那條毒蛇自以為得計,在陰影中悄然蠕動時,再給予最精準、最致命的一擊。無聲的鋒刃,已然在暗室中磨礪,隻待毒蛇露出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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