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的雲層低低壓在摩天樓群之上，將正午的天光濾成一片冰冷的鉛灰色。
    全球財團峰會的主會場——“蒼穹之冠”頂層觀景廳內，空氣卻比窗外的濕冷更令人窒息。
    巨大的環形會議桌由整塊隕石黑曜石雕成，冰冷光滑的表麵倒映著圍坐其間的數十張麵孔——每一張都代表著足以撼動世界經濟版圖的權勢。
    此刻，這些麵孔上凝固著虛假的寒暄，目光卻如同淬毒的匕首，無聲地刺向主位上的男人。
    顧景淮端坐著，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柄插在鞘中的利刃。
    他深色西裝下的身軀，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深海帶來的傷痛與疲憊。
    氧氣耗盡的窒息感、肋骨斷裂的劇痛、以及那枚沉入馬裏亞納深淵、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他靈魂上的黃金芯片內容——“林薇薇基因蘇晚晴子宮已執行”——仍在神經末梢瘋狂灼燒。
    他端起麵前的水晶杯，冰水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業火。
    腕上那枚表盤碎裂的機械腕表，忠實地記錄著他脈搏的狂跳。
    “顧先生，” 坐在他對麵，以白發和鷹隼般眼神著稱的羅素財團掌舵人，伯納德·羅素，用銀勺輕輕敲了敲杯沿，聲音帶著老派貴族的慵懶，卻字字如刀，“‘普羅米修斯’深海基因項目的合作意向書，以及四大財團在亞太區新興市場的‘協同發展’協議，該簽署了。風暴已經過去，秩序需要重建。”
    他推過兩份厚厚的文件，封麵是昂貴的黑色小羊皮，燙著冰冷的金線。
    壟斷的獠牙，藏在優雅的措辭之下。
    蘇晚晴就坐在顧景淮左手邊。
    她身上那件曾被流彈撕裂的“月光睡裙”經過緊急修複，裙擺處用銀線繡出抽象的火鳳凰圖案，巧妙地掩蓋了灼痕。
    頸間空無一物——那串曾指引深海坐標的翡翠珠鏈，已在怒海危局中為扭轉磁暴而永沉大洋。
    她看似平靜，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上的一顆珍珠紐扣。
    昨晚，周慕白在暴雨中衝進顧氏安全屋，渾身濕透，眼神卻亮得驚人，將一份卷起的建築圖紙塞進她手中：“晚晴姐，燒了它！隻有灰燼能說話！媽…媽的位置…在裏麵！”
    “秩序？” 顧景淮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鑿穿了會場虛偽的寧靜。
    他修長的手指按在黑色文件上，並未翻開，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建立在竊取基因、販賣胚胎、甚至企圖篡奪他人子宮之上的秩序嗎，羅素先生？”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兩份協議抄起！
    嗤啦——！
    刺耳的撕裂聲響徹死寂的會場！
    昂貴的黑色羊皮封麵連同內頁雪白的、寫滿貪婪條款的紙張，在顧景淮手中如同脆弱的枯葉，被幹淨利落地一分為二！
    碎片被他隨手拋向空中，如同為一場葬禮撒下的黑色紙錢。
    “顧景淮！你瘋了？！” 伯納德·羅素霍然起身，老臉漲紅，眼中終於撕去了偽裝的平靜，隻剩下暴怒。
    他身後的保鏢手已按向腰間。
    “瘋？” 顧景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帶著深海歸來的、近乎亡命的煞氣，“不，我很清醒。清醒地看著你們，如何把人類的未來變成你們私人定製胚胎的養殖場！”
    他猛地按下腕表側麵的隱蔽按鈕。
    碎裂的表盤亮起幽藍的光芒，一道全息投影瞬間在會議桌中央炸開！
    那是“深淵騎士”機甲在生命最後一刻，從“潘多拉”數據艙核心觀察窗裏拍攝到的、黃金芯片的清晰影像！
    蝕刻其上的文字——“胚胎交換協議：供體林薇薇基因 (vv023)  受體子宮載體蘇晚晴 (sq001)  培育機構：proetab  協議狀態：已執行”——如同燒紅的烙鐵，燙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視網膜！
    會場瞬間陷入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壓抑的驚呼和倒抽冷氣的聲音。
    投影的光芒映照下，伯納德·羅素的臉慘白如紙，他死死盯著“已執行”三個字，仿佛看到了自己帝國的末日。
    “偽造！這是無恥的偽造！” 羅素身邊一個禿頂的財閥尖聲叫道，慌亂地抓起麵前的紅酒杯，似乎想喝口水壓驚。
    他動作太大，猩紅的酒液猛地潑濺而出，不偏不倚，正好灑在顧景淮麵前桌麵上散落的部分協議碎片上！
    滋…滋滋…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被紅酒浸潤的、原本印著標準條款文字的紙張碎片，如同被施了魔法，黑色的油墨迅速褪色、溶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妖異的、仿佛滲著血的深紫色字跡和圖像，如同傷口在緩緩綻開！
    顯影的是一份份冰冷的交易記錄：
    一串串冷凍艙編號，對應著被明碼標價的胚胎基因序列。
    隱秘的銀行流水，金額龐大得令人窒息，收款方赫然關聯著羅素家族控製的離岸基金。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幾張模糊卻足以辨認的醫學檔案掃描圖——蘇晚晴少女時期的婦科體檢報告複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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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名字、出生日期、甚至一份基礎子宮形態超聲波影像，都清晰地暴露在眾人眼前！
    報告頁眉，一個微小的、形似銜尾蛇的普羅米修斯實驗室ogo，如同嘲弄的烙印。
    “生物隱形墨水…” 蘇晚晴低語出聲，指尖冰冷。
    她終於明白，對方在協議上預留了怎樣的陷阱！
    這需要特定試劑紅酒中的某種成分？）才能顯影的罪證，原本可能是對方用來在關鍵時刻要挾顧景淮或她的王牌！
    此刻，卻在對手自己的慌亂下，成了刺向他們心髒的利刃！
    會場徹底炸開了鍋！
    閃光燈瘋狂閃爍，記錄著這驚天醜聞。
    羅素財團的人麵如死灰，試圖撲上去搶奪碎片，卻被顧氏安保死死攔住。
    就在這片混亂達到頂點時——
    “讓開！”
    一聲沙啞卻飽含決絕力量的嘶吼從會場入口傳來！
    眾人愕然回頭。
    周慕白站在那裏。
    他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建築師，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
    頭發淩亂，眼底布滿血絲，昂貴的西裝外套沾滿了灰塵和不明汙跡。
    他懷中緊緊抱著一大卷泛黃的建築圖紙，視周圍荷槍實彈的安保如無物，一步步走向會場中央。
    他的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死死鎖定顧景淮和蘇晚晴，那眼神裏燃燒著一種近乎獻祭的瘋狂。
    “周慕白？” 蘇晚晴心頭一緊，猛地站起。
    周慕白沒有回答她。
    他走到巨大的環形會議桌旁，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猛地將懷中的圖紙展開！
    那是“蒼穹之冠”及其附屬裙樓的最終建築結構圖，線條精密，數據詳實。
    他將圖紙狠狠拍在冰冷的黑曜石桌麵上，正壓在那些被紅酒浸染、顯出醜惡交易的協議碎片之上！
    “你們不是要證據嗎？” 周慕白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字字泣血，“看這裏！看清楚！”
    他手指戳向圖紙上核心主樓區域的一個角落，那裏本該是規整的窗戶排列，卻明顯缺失了三個窗位，形成一個突兀的空白三角。“缺窗！十年了！我設計的每一棟樓，都會在這個位置‘忘記’開窗！為什麽？！”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虛空，仿佛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幽靈對話：“因為當年，在那個位置…在那個沒有窗的、黑暗的房間裏…我看著他們把您帶走！媽——！”
    最後一聲呼喚，撕心裂肺，帶著積壓了十年的絕望和痛苦，狠狠撞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會場內落針可聞，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他不再看任何人，動作快得驚人。
    一把抓起桌麵上那個用於裝飾的、造型古樸的黃銅火盆——它原本隻是一個冰冷的擺設。
    周慕白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金屬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
    幽藍的火苗，吻上了圖紙的一角。
    紙張瞬間卷曲、焦黑，明亮的火焰如同貪婪的金蛇，沿著墨線瘋狂蔓延！
    圖紙上那些精密的線條、冰冷的數字、宏偉的結構，在火焰中扭曲、碳化、化為飛灰。
    熱浪扭曲了空氣，映照著周慕白決絕而悲愴的臉龐。
    “不！那是原始藍圖！” 有識貨的財閥驚呼，試圖阻止這“瘋狂”的毀滅行為。
    蘇晚晴卻死死拉住了顧景淮想要上前的手，她看著周慕白，看著他眼中那團比火焰更熾烈的光，瞬間明白了他的孤注一擲。“他在找…灰燼裏的坐標…” 她低聲對顧景淮說，心髒狂跳。
    火焰吞噬得極快。
    昂貴的防火圖紙在特製火盆中化為一片片帶著火星的、輕盈的黑色灰燼。
    就在圖紙即將完全化作灰燼的刹那——
    嗡…！
    一聲輕微的、仿佛來自遙遠過去的電子蜂鳴，竟從那個看似普通的黃銅火盆內部響起！
    緊接著，一道柔和的、帶著歲月塵埃氣息的女性嗓音，如同穿越了漫長時光的歎息，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會場中：
    “燒掉鎖鏈…我的鳳凰…”
    是蘇晚晴母親的聲音！ 清晰得如同她就在耳邊低語！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靈異的聲響讓所有人都僵住了，包括正瘋狂按動快門記錄灰燼的記者。
    伯納德·羅素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懼，仿佛聽到了地獄的召喚。
    周慕白渾身劇震，淚水瞬間決堤。
    他猛地撲到火盆邊，不顧滾燙的餘溫，雙手顫抖著伸向盆內那層薄薄的、尚帶著餘溫的灰燼！
    奇跡發生了。
    穹頂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外，鉛灰色的雲層恰好在此刻被一陣強風吹散。
    一束正午的陽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燈，精準無比地穿透玻璃，直射入火盆之中！
    光線穿過飛舞的、細微的灰燼顆粒，如同穿過一個神秘的濾網。
    在盆底那層最細膩的灰燼之上，竟清晰地投射出一副由深淺不一的灰燼痕跡組成的——精確的經緯度坐標網格圖！
    坐標中心，一個由更深的灰燼勾勒出的、小小的建築輪廓隱約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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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媽…我找到您了…” 周慕白哽咽著，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護住那片承載著救贖的灰燼，如同護住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會場徹底失控！
    醜聞、罪證、神秘的錄音、灰燼中的坐標…信息爆炸般衝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安保在推搡，記者在尖叫，財閥們在咆哮或癱軟。
    就在這片末日般的混亂中心，蘇晚晴緩緩站起身。
    她走過呆立的顧景淮，越過淚流滿麵的周慕白，無視那些指向她的鏡頭和充滿惡意的目光。
    她的高跟鞋，穩穩地踩在散落一地的、那些顯影著肮髒交易的協議碎片上，也踏過燃燒圖紙殘留的餘燼。
    然後，她抬起腳，用鞋跟，狠狠碾熄了火盆邊緣最後一簇頑抗跳動的火苗。
    嗤…
    細微的聲響，卻帶著奇異的終結感。
    她抬起頭，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掃過一張張或震驚、或恐懼、或茫然的臉，最終定格在麵無人色的伯納德·羅素身上。
    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雜，帶著一種宣告新紀元開啟的凜冽力量：
    “看清楚了嗎，諸位？” 蘇晚晴的唇角，勾起一個近乎悲憫的弧度，“舊的契約，肮髒的鎖鏈…燒幹淨了。”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陽光重新眷顧的天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因為灰燼裏——才長得出新世界！”
    她的話音在空曠的會場回蕩，如同審判的鍾聲。
    然而，在會場最邊緣的陰影裏，一個穿著侍者製服、正低頭清理地上酒漬的男人，無人注意地直起了身。
    他抬手，似乎不經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一道細微的、用銀線繡成的玫瑰紋章，在他白色的袖口邊緣一閃而過。
    他的目光，如同潛伏的毒蛇，陰冷地鎖定了火盆邊護著灰燼的周慕白，以及他懷中那承載著唯一希望的坐標，嘴角勾起一絲無聲的冷笑。
    隨即，他悄無聲息地後退，像一滴水融入了混亂的人潮，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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