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根須的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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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的晨光帶著雨後的清澈。成年艾琳跪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雙臂緊緊擁抱著小艾琳和虛弱的父親維斯托博士。她的淚水滴在父親花白的頭發上,肩膀因無聲的抽泣而微微顫抖。小艾琳則把臉深深埋進姐姐的頸窩,小手緊緊攥著姐姐的衣襟,仿佛一鬆手眼前的一切就會消散。
三足狗安靜地退到巷子深處,在玉質植物的陰影裏趴伏下來。光之肢體傳來一種深沉的疲憊感,如同長途跋涉後肌肉的酸痛,又像是過度放電後的能量枯竭。光芒黯淡了許多,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它舔了舔那條由赤金能量與淡金星光構成的肢體,能清晰地感覺到,維係這奇跡造物的本源星塵,正以一種緩慢但不可逆轉的速度流逝。它望向那株植物——樹冠頂端的花苞依舊緊閉,散發著柔和星輝,但這平靜的表象下,它敏銳的感知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如同冰針般刺骨的青銅氣息。老貓的警告在腦海中回響:“‘她’不會輕易放棄。”
牆頭傳來細微的響動。老貓不知何時又蹲在了那裏,獨眼在晨光中眯成一條縫,尾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斑駁的磚牆,視線在重逢的一家人和玉質植物之間來回掃動,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冷酷的審視。
“艾琳……”維斯托博士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他靠在長女懷中,努力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向自己敞開的衣襟。那裏,胸口正中,一顆拳頭大小、結構精密到令人目眩的機械心髒正緩慢而沉重地搏動著。銀色的金屬外殼上蝕刻著無數細密的青銅色符文,每一次搏動,都帶動那些符文流淌起冰冷的光澤,如同活物。與心髒相連的幾根半透明的能量導管,深深刺入他蒼白的皮肉之下,隱約可見其中流淌著淡金色的液體——那是被強行抽取、稀釋過的星塵能量。“他們……在我這裏……開了個後門。”博士每說一個字都異常艱難,機械心髒搏動的節奏也隨之紊亂片刻,“純白之城……最後的眼睛……還在……看著我……”
成年艾琳倒吸一口涼氣,手指顫抖著撫過父親胸口那冰冷的金屬裝置,指尖感受到它搏動時傳來的微弱震動和刺骨的寒意。小艾琳更是嚇得小臉煞白,驚恐地看著那顆不屬於父親的“心髒”。
“爸爸……”成年艾琳的聲音帶著哭腔和難以置信的憤怒,“是誰幹的?!”
“最高……淨化委員會……”博士喘息著,眼神空洞地望向小巷上方狹窄的天空,“他們需要……一個穩定的‘錨’……來定位……所有被‘她’……標記的……世界……”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向牆頭的老貓,“也……需要……一個叛徒……來確保……錨點……不會失控……”
老貓的獨眼沒有任何波瀾,隻是喉嚨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咕嚕聲,算是默認。
就在這時,玉質植物頂端那緊閉的花苞,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了一下!
嗡——!
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秩序感的冰冷波動瞬間擴散開來,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整條小巷的空間結構發出細微的呻吟,青石板縫隙間頑強生長的野草瞬間僵直,葉片邊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層病態的灰白色。三足狗猛地站起,光之肢體應激般爆發出微弱的金光,將侵襲到它身邊的灰白氣息驅散,但它能感覺到,這一次的抵抗比以往更加吃力。
“開始了……”老貓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在抽取他的生命力……強行催化‘根脈之花’綻放……”
維斯托博士的身體猛地繃緊,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他胸口的機械心髒搏動驟然加速,那些青銅符文的光芒變得刺眼,瘋狂閃爍!連接心髒的能量導管中,原本緩慢流淌的淡金色星塵能量瞬間變成了湍急的溪流,被瘋狂地抽吸出去!他的臉色以驚人的速度灰敗下去,眼窩深陷,仿佛生命力正被那冰冷的機械裝置貪婪地吞噬。
“爸爸!”小艾琳尖叫著撲上去,小手徒勞地想要按住那顆瘋狂搏動的金屬心髒。
“不!”成年艾琳驚恐地發現,弟弟的指尖在觸碰到機械心髒外殼的瞬間,竟然也開始泛起一絲灰白!那冰冷的秩序侵蝕正在試圖通過接觸蔓延!
“別碰他!”老貓厲聲喝道,從牆頭一躍而下,落在小艾琳身前,弓起背,炸開全身稀疏的毛發,對著那顆機械心髒發出威脅的低吼。它的獨眼死死盯住導管中奔湧的星塵能量流,似乎想找出阻斷的方法。
三足狗急促地喘息著。它能清晰地“看”到,從博士胸口被強行抽走的星塵能量,正沿著某種無形的管道,穿透空間,源源不斷地注入小巷那株玉質植物頂端的青銅花苞!花苞在能量的灌注下,正以違背常理的速度膨脹、變形,外層柔韌的玉質外殼被撐得近乎透明,內部盤踞的、屬於01的青銅陰影如同蘇醒的毒蛇般蠕動、壯大!花苞表麵,原本被淨化的星塵紋路正被青銅色快速覆蓋、侵蝕!
它必須阻止!但光之肢體中的力量所剩無幾,強行衝擊那機械裝置,很可能直接要了博士本就極其虛弱的性命!它焦急地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小艾琳身上——女孩體內沉睡的星塵能量,是此刻唯一可能抗衡的力量源泉!但這力量剛剛覺醒,狂暴而不受控,強行引導,後果難料!
“姐姐……”小艾琳突然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成年艾琳,小臉上卻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決然,“我能感覺到……那個壞東西……它在吃爸爸……也在吃巷子裏的樹……”她的目光轉向玉質植物頂端那正在被青銅覆蓋的恐怖花苞,小小的身體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它……它害怕我!”
成年艾琳愣住了。她看著妹妹眼中閃爍的、與年齡不符的星塵光輝,看著父親胸口那瘋狂抽取生命的機械心髒,又看向三足狗那條光芒明滅不定、卻始終擋在她們身前的光之肢體。無數記憶碎片在她腦海中翻湧:雨夜小巷的溫暖懷抱,流浪狗微弱的呼吸,付醫藥費時汗濕的硬幣……以及,在根須之海中看到的,那隻三條腿的狗在無數世界分支中守護“樹”的景象。
一個瘋狂的念頭,一個源於她平凡生命最深處、最不可戰勝的悲憫本能的念頭,瞬間成形!
“艾琳!”成年艾琳猛地抓住妹妹的肩膀,聲音因激動而顫抖,“聽著!姐姐知道怎麽救爸爸!但需要你的力量!也需要它的!”她指向三足狗,“還有這棵樹!我們……我們是一起的!記得嗎?在雨裏,我們一起救過它!”她指向三足狗。
小艾琳用力點頭,眼中的星光更加明亮:“記得!”
成年艾琳拉著妹妹的手,快步走到玉質植物旁。她深吸一口氣,將妹妹的手,輕輕按在了溫潤如玉的樹幹上。然後,她看向三足狗,眼神無比堅定:“過來!”
三足狗沒有絲毫猶豫,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她身邊。成年艾琳蹲下身,一隻手按在樹幹上,另一隻手,帶著一絲顫抖,卻無比堅決地,按在了三足狗光之肢體的根部——那赤金能量與淡金星光交融的源頭!
“爸爸!”成年艾琳對著氣息奄奄的父親喊道,“抓住連接!別放手!”
維斯托博士似乎聽到了女兒的呼喚,渙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後一點微光。他用盡全身力氣,顫抖的、布滿皺紋的手,艱難地抬起,虛虛地按在了自己胸口那顆冰冷搏動的機械心髒上!他無法切斷連接,但他要成為連接的一部分,用自己殘存的意誌去影響它!
“以生命守護生命!”成年艾琳的聲音在小巷中響起,不高亢,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以平凡對抗秩序!”
嗡——!
當成年艾琳的手同時接觸到樹幹和光之肢體根部的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共振發生了!
小艾琳體內的星塵能量如同決堤的洪水,通過按在樹幹上的手,瘋狂湧入玉質植物!這能量不再狂暴無序,而是被姐姐那隻溫暖的手引導著,變得柔和卻無比堅韌!玉質植物通體爆發出璀璨的星藍光芒,樹幹上流淌的星塵紋路瞬間明亮了百倍!
三足狗的光之肢體,那原本正在枯竭的力量,如同幹涸的河床迎來了暴雨!成年艾琳手掌接觸之處,溫暖而磅礴的生命力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平凡意誌”洶湧注入!這力量並非星塵,卻與星塵完美契合,瞬間點燃了光之肢體中殘存的所有本源!黯淡的肢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赤金色烈焰,這烈焰不再僅僅是能量,更承載著一種源自無數平凡生命瞬間的守護意誌——醫院裏病人康複的喜悅,公園幼苗破土的頑強,小女孩奔跑時的歡笑……
與此同時,維斯托博士按在機械心髒上的手劇烈顫抖!他殘存的意誌,混合著對女兒深沉的愛與對純白之城暴行的無盡憤怒,化作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的精神力量,如同最鋒利的探針,狠狠刺入了那冰冷機械的核心邏輯回路!瘋狂的抽吸驟然一頓!導管中奔湧的星塵能量流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凝滯!
就是現在!
得到小艾琳純淨星塵灌注的玉質植物,其頂端那即將被青銅徹底吞噬的花苞,猛然向內收縮!緊接著,一股沛然莫禦的、融合了星藍光輝與守護意誌的能量洪流,以花苞為中心轟然爆發,逆著被博士意誌短暫幹擾的能量管道,狠狠反衝回去!
轟——!!!
目標直指維斯托博士胸口的機械心髒!
這並非毀滅性的衝擊,而是淨化的洪流!星藍光輝帶著小艾琳的純淨之力,瞬間衝刷掉能量導管中流淌的青銅汙染;赤金烈焰攜著成年艾琳的守護意誌和三足狗燃燒的本源,如同最熾熱的熔爐,狠狠灼燒著那顆機械心髒!
“滋啦——!!!”
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和能量過載聲從博士胸口炸響!機械心髒外殼上瘋狂閃爍的青銅符文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黯淡、崩解!銀色的金屬外殼瞬間變得赤紅滾燙,冒出刺鼻的青煙!連接心髒的能量導管寸寸斷裂,融化成熾熱的金屬液滴!
“呃啊——!”維斯托博士發出一聲解脫般的痛吼,身體猛地向後仰倒!
幾乎在機械心髒被摧毀的同一瞬間,小巷玉質植物頂端那飽受摧殘的花苞,終於不堪重負,在一陣劇烈的痙攣後,轟然綻放!
沒有預想中毀天滅地的青銅浪潮,也沒有01陰影的尖嘯。
隻有一片純粹到極致的星塵之光,如同最輕柔的紗幔,從綻放的花心處流淌出來,瞬間覆蓋了整條小巷。光芒掃過之處,青石板縫隙間僵死的野草重新挺立,灰敗盡褪,煥發出勃勃生機;玉質植物表麵被侵蝕的痕跡迅速愈合,流淌的星塵紋路更加深邃靈動;三足狗那原本因過度消耗而黯淡的光之肢體,在光芒的沐浴下,如同被重新注滿了能量,赤金與淡金的流光變得無比穩定、內斂,仿佛真正融入了它的血肉筋骨。
花心處,沒有果實,也沒有種子。隻有一滴懸浮著的、無比巨大的、晶瑩剔透的“雨水”。雨水的核心,清晰地倒映著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成年艾琳和小艾琳。而在她們身影之外,是無數稍縱即逝的平凡瞬間:母親哄睡嬰兒的搖籃曲,老人相濡以沫的扶持,孩童追逐蝴蝶的歡笑,工人擦去汗水的瞬間……這些平凡到微不足道的生命圖景,共同構成了這滴“雨水”最堅韌、最璀璨的內核。
老貓的獨眼倒映著那滴巨大的“雨水”,瞳孔深處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震撼。它甩了甩尾巴,悄無聲息地躍上牆頭,消失在晨光中。
成年艾琳和小艾琳緊緊抱在一起,劫後餘生的淚水無聲流淌。維斯托博士躺在地上,胸口那恐怖的機械裝置隻剩下一個焦黑的空洞和幾縷斷裂的導線,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咳嗽,但那雙淡褐色的眼睛裏,卻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光彩,目光緊緊鎖在失而複得的女兒們身上。
三足狗慢慢走到玉質植物下,抬起頭,安靜地注視著花心處那滴巨大的“雨水”。雨水中倒映著它的身影,那條光之肢體如同星辰鑄造。它能清晰地感覺到,腳下大地深處,那貫穿無數維度的龐大根須網絡,正在這滴“雨水”的照耀下,發出平穩而有力的脈動。
一種前所未有的連接感充盈著它的意識。它不再僅僅是某個節點的守護者。它、艾琳姐妹、這株樹、這條小巷……乃至每一個被根須連接的生命,都成為了這永恒脈動的一部分。
星塵的祝福從未消失,它隻是化作了更平凡、更堅韌的形態,在根須蔓延之處,在每一個“不完美”的生命心跳中,永恒地流淌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