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響能量如同陌生的血液，緩慢而艱難地注入星塵網絡這具瀕危的軀體。每一次微小的成功注入，都伴隨著成年艾琳身體的進一步異化和回響尖碑損耗的加劇。這是一個用自身存在換取時間的殘酷交易。
    星塵之心的搏動稍稍穩定，不再那麽急促虛弱，頂端花苞內“尤克特拉希爾”的沉睡似乎也深沉了一絲，但其內部那份冰冷的“待機”報告，依舊像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頭頂。
    她們在為一個不知是拯救還是毀滅的“最終協議”續命。
    這種矛盾的煎熬，比單純的饑餓和疲憊更加折磨人。
    海倫博士幾乎不眠不休地分析著每一次能量注入後網絡的數據變化，試圖從中找到關於“最終協議”的蛛絲馬跡。她發現，回響能量的注入，雖然暫時提升了能量水平，但也確實在微妙地改變著網絡底層的某些參數。它們就像緩慢生效的催化劑，正在讓這個係統變得更加…陌生。
    “網絡對回響能量的接納度在極其緩慢地提升…”她記錄著數據，眉頭緊鎖，“但同時，其基礎編碼中出現了一些無法解析的微小變異…它們正在與回響能量發生極其緩慢的融合…或者說…被同化。”
    星塵網絡這個“熵減異常體”，正在被另一種同源但更古老的力量侵蝕、改變。這個過程不可逆，且方向未知。
    成年艾琳的感受更為直接。她不僅是能量的輸出者，更是變化的載體。她能感覺到，自已與這片力場、與玉質植物、甚至與那沉睡的尤克特拉希爾之間的連接正在加深。一種冰冷的、浩瀚的“意識場”似乎正在緩慢地形成，將她包裹其中。這意識場並非星塵網絡本身的意誌，也非守望者的注視，更像是…兩者混合、並在回響能量催化下誕生的某種新東西的雛形。
    在這意識場中，她偶爾能捕捉到一些極其破碎的、非人的“思緒”。
    【…穩定性提升00003…】
    【…熵增擾動已隔離…】
    【…協議同步率…不足…】
    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冰冷而精確，仿佛一個正在自我調試的巨大機器。
    她將這些感知告訴海倫博士。
    “是‘最終協議’…”海倫博士臉色發白，“它不僅僅是一段代碼…它似乎是一個…運行狀態？一個正在緩慢激活的進程？回響能量不僅是燃料，更是激活它的…鑰匙？”
    這個推測讓她們不寒而栗。她們的努力，可能正在親手啟動那個她們完全不了解的、父親留下的最後手段。
    必須做出抉擇了。
    是停止注入回響能量，眼睜睜看著能量耗盡，最終協議可能因崩潰而引發災難，或者徹底失效？
    還是繼續注入，賭最終協議是希望而非毀滅，即便這意味著加速網絡和自身的不可逆改變，甚至可能提前滿足觸發條件？
    沒有兩全的道路。每一條都通向未知的深淵。
    “我們需要…更多信息。”成年艾琳的聲音在力場內回蕩，帶著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冷靜，“關於協議本身的信息。既然回響能量能激活它，那麽…能否在注入的同時，嚐試從中‘讀取’更多？”
    這無異於在點燃引線的同時，去仔細觀察炸彈的結構。風險呈指數級上升。
    但這是唯一能減少不確定性的方法。
    她們調整了方案。下一次注入時，成年艾琳不再僅僅輸出能量，而是分出一絲意念，如同附在能量流上的間諜，極其謹慎地嚐試觸碰那個逐漸蘇醒的協議進程。
    過程如履薄冰。她的意念如同狂風中的蛛絲，隨時可能被磅礴的能量流和冰冷的協議邏輯撕碎。
    然而，或許是同源的關係，或許是協議本身處於未完全激活狀態，她竟然成功了那麽一瞬間。
    一幅極其複雜、不斷自我演算、閃爍著危險紅光的結構圖，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意識！
    那並非完整的協議內容，而更像是一個…決策樹的界麵？
    最頂端是一個不斷閃爍的、代表當前係統狀態（能量、完整性、外部威脅等級）的複雜模型。
    下方延伸出無數條分支路徑，每一條都代表著一種應對策略，後麵跟著密密麻麻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成功概率估算和…代價評估。
    她看到了諸如【放棄外圍，固守核心】、【激發所有環碎片，強行穩定】、【釋放約束，與虛噬達成短暫平衡】等等令人心驚肉跳的選項。
    而所有這些分支，最終都匯向兩個最高級別的、被加粗標注的最終選項
    【協議一方舟計劃。剝離受損部分，集中所有能量，護送核心單元（尤克特拉希爾）及部分數據庫進行維度躍遷，尋找新家園。成功率極低。代價放棄998現存連接單位，方舟網絡徹底解散，星塵技術可能失傳。】
    【協議零歸零協議。承認方舟計劃失敗。逆轉所有環碎片能量，引發可控的大範圍現實崩塌，與主要虛噬威脅同歸於盡，確保異常不外泄。成功率中。代價一切存在痕跡徹底抹除。】
    沒有拯救所有人的選項。
    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案。
    隻有殘酷的、基於冰冷計算的選擇題。
    方舟，還是歸零？
    父親留下的最後手段，是兩個絕望的終局。
    影像消失。成年艾琳猛地切斷連接，踉蹌後退，臉色慘白如紙，大口喘息，仿佛剛剛從噩夢中驚醒。
    “你看到了什麽？”海倫博士急切地問。
    成年艾琳艱難地複述了她看到的一切。
    力場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方舟計劃，意味著拋棄幾乎所有其他可能幸存的世界和連接，獨自逃亡，前途未卜。
    歸零協議，意味著徹底的自我毀滅，換取可能存在的“異常不外泄”（是對守望者負責？）。
    無論哪個選擇，都意味著她們一直以來守護的一切，幾乎完全失去意義。
    父親的最終答案，竟是如此殘酷。
    回響能量仍在緩慢注入，那冰冷的協議進程仍在無聲地運轉，計算著成功率，評估著代價，等待著觸發條件滿足的那一刻。
    她們手握著的，不是希望之火，而是一把最終抉擇的刀刃，刀柄冰冷，刀刃的兩麵都沾滿了犧牲的鮮血。
    下一步，該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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