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純粹的、不加任何掩飾的絕望，如同液氮般注入力場，將最後一絲僥幸也凍結成脆硬的冰晶。
    方舟，或者歸零。
    父親留下的，並非生路，而是兩條通往不同終點的毀滅之途。無論選擇哪一條，她們所認知的一切，所掙紮守護的一切，幾乎都將化為烏有。
    力場內，死寂無聲。連那微弱流轉的星塵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幾分，仿佛也感受到了這終極抉擇的沉重。
    海倫博士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雙手深深插入頭發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學者的理智在這赤裸裸的、冰冷的終極計算麵前，徹底崩潰了。無論建立多少模型，無論進行多少推演，最終得出的都是這兩個令人心碎的答案。她畢生追求的知識，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小艾琳蜷縮在角落，將臉深深埋入膝蓋，瘦小的身體縮成緊緊的一團，無聲地哭泣著。她或許無法完全理解那些複雜的協議條款，但那“放棄998”和“一切抹除”的含義，如同冰冷的刀子，刺穿了她幼小的心靈。
    成年艾琳站立著，麵無表情。回響的侵蝕和連續的衝擊，似乎將她情感的閘門徹底焊死。她看著掌心那塊變得溫暖卻沉重的碎片，看著手臂上那深邃的、非人的光路。她是最接近那個協議進程的人，最能體會那計算中蘊含的、毫無動搖的冰冷邏輯。
    最優解。基於生存概率和風險控製的最優解。
    父親在最後時刻，剝離了所有情感，成為了一個純粹的、為文明火種尋求最後出路的決策者。他留下的，不是希望，而是責任——做出那個最殘酷、但可能是唯一“正確”決定的責任。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倒計時的鍾擺。
    能量仍在緩慢下跌。回響能量的注入隻能延緩，無法逆轉。最終協議被觸發，似乎隻是時間問題。
    是等待那一刻的到來，被動接受其中一個結局？還是…主動選擇？
    主動選擇…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毒蛇，冰冷而誘人。
    如果終將失去，至少…可以選擇如何失去。
    選擇方舟，意味著她們或許能活下去，帶著極少數被選中的“火種”，逃向未知的深空，背負著拋棄億萬生命的罪孽，在孤獨中延續文明。
    選擇歸零，意味著徹底的終結，用自我毀滅換取可能的“潔淨”，以及…與所有逝去者（包括利奧，包括父親）的同眠。
    哪一個更好？哪一個更壞？
    沒有答案。
    隻有冰冷的、個人的…傾向。
    海倫博士緩緩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卻空洞得可怕。“…歸零吧。”她的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我們…沒有權利…拋棄他們所有人…獨自逃亡…既然失敗…那就…一起…”
    她的聲音裏充滿了疲憊與徹底的絕望。作為深知星塵網絡連接著多少殘存世界的學者，她無法承受“放棄998”所帶來的永恒愧疚。
    小艾琳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博士，小臉上充滿了恐懼“不要…不要死…姐姐…我怕…”她看向成年艾琳，眼中是純粹的、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
    兩種選擇，兩種人性最本能的傾向，在此刻尖銳對立。
    所有的目光，最終都聚焦在成年艾琳身上。她是碎片持有者，是回響載體，是與協議連接最深的人。她的決定，將至關重要。
    成年艾琳的目光緩緩掃過瀕臨崩潰的海倫博士，掃過恐懼哭泣的妹妹，掃過那沉睡的尤克特拉希爾，掃過這片殘破的、父親傾注心血打造的方舟碎片。
    她的內心，似乎被分割成了兩半。
    一半是如同協議般冰冷的計算方舟計劃成功率極低，但並非為零。歸零協議成功率中等，但意味著一切終結。從純邏輯角度看，選擇方舟，至少保留了“可能性”。
    另一半，則是深埋於被異化軀殼最深處、一絲微弱卻頑固的…人性餘燼。那餘燼中，閃爍著利奧犧牲時的眼神，閃爍著父親最後影像中的決絕與悔恨，閃爍著那些被連接世界傳來的、充滿祈盼的“存在回響”…
    她無法像父親那樣，完全剝離情感，做出絕對“理性”的選擇。
    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冰冷，帶著古老回響的味道。
    “我們不選。”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死寂。
    海倫博士和小艾琳都愣住了，茫然地看著她。
    “方舟和歸零，是父親基於當時情況做出的最終計算。”成年艾琳繼續說道，眼中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那是冰冷邏輯與人性餘燼混合後的產物，“但情況已經變了。”
    她抬起手，指向那座回響尖碑，指向自已身上的光路。
    “他計算時，沒有‘它們’的存在。沒有守望者的回響，沒有同源的能量補充，沒有…另一種可能性。”
    “他預設的解決方案，是基於星塵網絡自身的力量和邏輯。但現在，我們擁有了不屬於星塵體係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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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如同絕境中尋找縫隙的刀刃。
    “為什麽一定要在他的兩個選項裏選？”
    “我們為什麽不能…找到第三條路？”
    “利用回響能量，利用我們對‘環’的理解，甚至…利用外麵那片虛噬傷疤本身？”
    “既然協議是基於計算運行的，那麽如果我們能改變它計算的基礎參數呢？如果我們能向它證明，存在比‘逃亡’或‘自毀’更好的、基於‘平衡’的選項呢？”
    她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第三條路？
    這可能嗎？對抗父親留下的、冰冷而強大的最終協議邏輯？
    這聽起來比前兩個選擇更加瘋狂，更加異想天開！
    但…這卻是唯一一個，試圖守護所有可能性的、帶著人性溫度的選項。
    海倫博士怔怔地看著她，眼中的絕望似乎被這瘋狂的想法撬開了一絲縫隙。小艾琳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著姐姐，仿佛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光。
    成年艾琳握緊了拳，手臂上的光路因她的決心而微微亮起。
    “我們不接受審判。也不接受逃亡。”
    “隻要還有一絲可能，我們就要嚐試…改寫協議。”
    “用我們這‘異常’的存在，去為所有‘異常’，爭取一個不同的未來。”
    抉擇的刀刃，沒有落下，而是被握在了手中，指向了那冰冷的、看似不可動搖的協議邏輯本身。
    一場凡人試圖修改神明代碼的、絕望而壯烈的抗爭，即將在這最後的方舟碎片內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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