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麵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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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生一天比一天消瘦,如果不是晏雪行每天苦口婆心勸慰,估計這個曾經美麗溫婉的女子早就撒手人寰了。
她雙腿知覺在慢慢消失,丫鬟每天幫她按摩腿上的穴位,才不至於讓一雙玉足就此萎縮。不過現在骨瘦形銷也太差不差的,就是全身也找不到幾兩肉掛在蓮生身上。
晏雪行每日守著她,看似平靜的表情,內心卻早已焦急不安,也不知道陸秉現在事情進展如何,什麽時候才能進宮麵聖。
進了宮,要想自由出入就難了吧?
:“歡兒喜兒,你們兩個以後要好好照顧小姐。”晏雪行側臉吩咐兩個丫鬟,不敢去看蓮生臉上的表情,然而就算不看他也知道,那雙枯槁空洞的眼睛在默默流淚,她的臉上也一片灰寂。
從和蓮生說了進宮開始,雖然蓮生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她也明白這個說是她哥哥的人,大概是要離開她一陣子了。
他說是為了找治病靈藥才進宮的,可是那有什麽用呢?如果不是宴哥哥哭著請求她活下去,隻怕她早就在不在這個人間了。
宴哥哥對她很好,好到她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請求,但那也是一種負擔,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廢人,實在不願意拖累他。
而且在每個守在自己床邊的夜晚,宴哥哥總會悵然若失地看向東邊,蓮生知道,那裏有他們的臥房。
自己已經拖累他了,宴哥哥不應該再沒日沒夜地守著她。
於是,蓮生說什麽也不願意留晏雪行在房裏。
直到麵前沈赫露出意外錯愕的眼神,晏雪行心猛地一緊,想到一旦進了宮,就好比一腳踏入了泥沼,想全身而退不大可能,到時不要說與沈赫夜夜相擁而眠,就是見麵估計也會難得多了吧?
在有限的時間裏,他隻有盡可能地迎合他,即使是歡愉與疼痛交織,他也盡力地配合他,直到兩人精疲力盡,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沈赫滿足地撫過他的背,支起身來翻過他的身體,直到看見他臉上的淚痕,他還以為是他弄疼他了,剛想出聲安慰,晏雪行卻把手一鉤抱住了他,淚水從他清瘦的臉龐滑落,沈赫不知道他為什麽哭,印象裏,阿雪武功天下無雙,應該沒什麽能傷害到他。
可能那事真的太疼了吧?
要不為了自己,阿雪何必這樣委屈自己?
沈赫頓時手足無措,抬起手想要拂去他臉上的淚痕,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隻是話到嘴邊,晏雪行嘴唇微動,卻隻是低聲難過說了句:“對不起…”
沈赫愣了愣,他為什麽突然會說這個?今夜阿雪難得如此主動,分明有著許多補償的意思,他如何能不知?都怪暗黃的燭火下阿雪過於媚人,讓他失去理智,也使他瘋狂。他以為是他的不知節製才讓阿雪疼到哭的,卻怎麽也想不到阿雪會對他說,…對不起?
他當然不會覺得晏雪行會和楊蓮生之間還有什麽,他們真就隻有兄妹之情而已。
可能阿雪覺得楊蓮生的到來連累了自己?可是,這有什麽可對不起的呢?雖然阿雪衣不解帶地照顧楊蓮生,確實會讓自己妒忌,但他明白,楊家十多年的恩情,他不應該阻止阿雪做這些。
:“說什麽傻話呢?快些睡吧。”沈赫輕聲寬慰他,拍了拍晏雪行的手背,起身套了件衣服,準備幫晏雪行擦幹淨身體,也好讓他睡得安穩些。
陸秉派了步輦來接晏雪行,由於不想過於張揚,又在都督府換上了馬車,兩人一起共乘一輛馬車進宮。
換作以前,晏雪行怎麽也不會與陸秉這樣親近地坐在一起,想想真是時過境遷,當年厭惡的人竟也能平常對待了。
兩人相對無話,都一麵色凝重,各懷心事。
西華門到宮門的街道用青石砌成,馬車走在上麵十分平穩,如此停下時的晃動就顯得突兀了,這也打斷了兩人的思緒。
隨著馬車停下,晏雪行知道,馬車進了紫禁城,而進了紫禁城,除了皇帝本人,前朝幾乎所有人都得步行去往各個宮殿。
前麵陸秉下了馬車,剛一睜眼,門簾被人掀起,晏雪行立即被投進來的一陣強光晃得刺目,往馬車外麵看去,那裏除了陸秉,還立著一個十七八的宮人,那宮人生得唇紅齒白,皮膚細滑,看著和一般俏麗的女子也差不了多少,他恭恭敬敬地挽著簾子,低眉順眼,躲閃著顯露出卑微的樣子。
想必這就是宮裏特有的閹人了。
晏雪行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雖然皇宮裏遍地都是,但他一介平民,哪裏見過這樣自殘為奴的閹人?
不過宮裏也並非都是閹奴,前廷更多的是身體挺得扳直的錦衣侍衛。從宮門的車馬廄開始,直到太和殿,無論是紅色的宮牆下,還是九龍吐珠白玉石階的兩側圍欄,都站了許多高大威嚴的錦衣侍衛。
錦衣侍衛屬於宮中禁軍,他們腰身挺直目視前方,就算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陸秉從麵前走過也不曾側目半分。皆因錦衣衛在宮中當值,除了見到皇上,即使見到嚴首輔也是不用行禮的,這代表著皇權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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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宮裏守值的更是錦衣衛精挑細選出來的侍衛,他們都威嚴肅目,把手摁在腰間的長刀,多少來朝見的官員從他們麵前走過低著頭小心謹慎,甚至一些五品校尉都不敢抬頭去看他們的威儀。
但就是這樣雄偉壯觀的紫禁城,這樣威風凜凜的錦衣衛,晏雪行也從未有過半分露怯,走在通往內廷的路上,他的表情冷淡,步履從容,就像走在長安街頭一樣悠然自若。
顯然,晏雪行並沒有將麵聖當作什麽了不得的事。
陸秉麵露擔憂:這樣可不行啊!所謂伴君如伴虎,要是不小心逆了聖上的意,到時別說得什麽聖上歡喜,就是陸家,運數也算到頭了!
陸秉心中不免閃過一絲憂慮,後悔在進宮之前沒有和晏雪行說些宮裏需要注意的禮數,畢竟當時嚴侍郎府上弄璋之喜時,陸秉就親眼看見,麵對權傾朝野的嚴侍郎,晏雪行可是一點情麵也沒留。
不過想來晏雪行也會有分寸的,畢竟他還想在皇上手裏得來海龍骨不是?
又走了小半晌,兩人才終於到了禦書房前,陸秉先是進去,晏雪行等在門外。直到裏麵傳來一聲尖細的宣見,晏雪行這才真正見到了那個坐在案前的天下之主。
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寬大的龍袍下嘉靖帝身軀單薄,金色纏龍紗帽下,是一張蒼白虛浮的臉,晏雪行精通醫理,一眼就看出,顯然皇上這是吃多了丹砂,血氣盈虧的表現。
晏雪行打量著皇帝並不行禮,舉止從容,目光冷淡。
陸秉為此嚇了一跳,冷汗瞬間起了滿頭,惶恐間偷偷去看皇上臉上的表情,卻見聖上眉頭微蹙,臉色有些陰沉,分明是在風雨前兆!
晏雪行依然定定地站在那裏,倒仿佛在等皇上先開口!
陸秉嚇得麵無人色,忙用眼色暗示晏雪行,示意他趕緊下跪行禮。晏雪行卻視而不見,轉過臉去看著皇帝,一臉的冷淡,看不出有什麽情緒。
:“大膽!見了聖上還不跪下?!”皇上身邊的老太監王瑾首先厲聲喝道。
晏雪行闔了闔眸子,甩動手中的拂塵,寬大的道袍頓時與與銀白塵須飄逸靈動,嘉靖心中暗暗稱奇,隻聽得對麵那道長不緊不慢回道:“吾乃天庭無垢真君下凡,天庭戍君側引歸仙班之仙長,聖上雖為天子,但是吾跪禮之,隻怕聖上會受不起!”
此言一出,陸秉更嚇得差點暈倒在地,聽這話的意思,這道士不能跪皇上?皇上受不得他行禮?難道這晏雪行竟比皇上還要尊貴?可聖上乃天下至尊,誰還能比他尊貴?
這下陸秉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了,低著頭身形抖若篩糠,頭磕著地跪伏地上久久不敢抬起。
他以為皇上會龍顏大怒,皇上確實也是這樣,指著站在旁邊宴雪行氣得說不出話來。
禦書房白天裏不掌燈,金絲楠木把周圍的光線遮擋許多,就是白天裏都有些暗,門打開時,日頭的光線從門外折射進來,當晏雪行從門口的光束中,手執拂塵走進來,一身藍色的道袍,頭上束著白玉蓮冠,兩條紫紅發帶垂著兩顆八卦玄珠,麵容傾世絕塵,在刺眼的白光中如影似幻,伴隨著一陣似是丹桂,又像是冰檀的異香,嘉靖帝還以為自己真的見到了天宮的仙人!
陸秉和他說找到了當年賜予仙書的仙童,他以為會和夢中一樣,還是個十幾歲的仙童模樣,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絕塵仙人!既沒有以往自己信奉的方士那樣額發童顏,也沒有像方士那樣討好奉承。可他說自己受不起他的跪禮?自己乃天下至尊,有什麽是受不起的?他可不信區區方士,還真能是他口中所說的仙長不成?
天子威嚴不容侵犯,嘉靖帝大聲喝道:“大膽妖道!來人呐!給朕拖出去杖斃!”
一國之君萬人之下,怒喝中的威嚴令人不寒而栗,很快門後進來幾個侍衛,作勢就要把晏雪行押下去,但晏雪行卻不慌張,手中的拂塵一揚,幾個侍衛衝到他身邊就站住不動了!像被人施了定身術,隻定定地站在那裏。
沒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連手中的拂塵都沒碰到那些侍衛的身體!他依然那樣神情淡然,仿佛置身事外!
莫非這人真會仙術不成?能讓侍衛對自己的命令無動於衷?
:“你……你是?”皇帝睜大著眼睛問道。
晏雪行向皇帝投去冷冷的一瞥,執著拂塵抬手作揖:“貧道乃天無垢真君托生,本是奉了天宮之命,引紫極長生真人歸位仙班,今日看來,真人不需要貧道的引路,既然如此,貧道就此告辭!”
說話間,隨著寬大道袍的袖子慢慢頷首落下,晏雪行作禮越是彎身,坐在龍椅上皇帝突然感覺腹部一陣翻滾,尖銳的疼痛愈加劇烈,就像是有什麽在肚子裏啃食翻滾,瞬間疼得他生不如死!皇帝好像突然明白仙君說的受不起他的跪禮是什麽意思了,作揖禮就已讓自己疼得死去活來,要是跪禮,那自己豈不是……?
仙君的動作很慢,一個作揖禮仿佛走了千裏路途,聖上額頭豆大的汗珠一層層地滾落,禦書房裏除了他疼痛的嗚咽,死一般的寂靜,沒人敢說一句話,就是常年伴駕的老太監王瑾也驚恐地捂住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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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他陪在聖上身邊幾十年,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可出塵絕世卻又那樣無禮的仙君,隻在彎身作揖間,聖上猶如身受酷刑,他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聖上這樣遭罪!可他就站在聖上的身後,要說那無禮的仙君對聖上做了什麽,他絕不可能沒看到,他雖老,也還不至於老眼昏花。他分明沒有見過仙君對聖上做過什麽,甚至的半分衣角都沒有接觸過!
跪在地上的陸秉也比龍椅上的皇上好不了多少,跪在地上汗流浹背,瑟瑟發抖。他把晏雪行帶來,本想以此邀寵,沒想到卻是一把懸在頭頂的鍘刀!他還想著晏雪行因為想要海龍骨會有所顧忌,卻沒想到竟是他想錯了!而且錯得離大譜!
陸秉正想著要不要對突然晏雪行出手,以挽回日後聖上憐惜,好不至於落得個誅滅九族的下場,那邊皇上就已疼得捂著肚子跌倒在龍椅裏,一隻手任是怎樣努力也無法撐起身子來。眼看仙君禮畢,就要轉身離去,皇帝突然想到,若此人真是無上仙君來幫自己歸位仙班的,自己如此對他,那多年修行豈不是作了無用功?
沒有人知道皇帝有渴望能修成正果,渴望到甚至不願意失去一絲希望,畢竟,在此之前,他沒見過如此出塵脫俗的人,沒見過隻站在那裏,旁人近不了身的人,更沒見過單是受作揖禮就會讓自己疼掉半條命的人!
:“仙…仙長,請留…步!”皇帝無比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晏雪行腳步一頓,緩緩地轉過身來。
:“仙…長莫怪!是朕失禮了”說完這句話,皇帝疼得都快要背過氣去了,像是有什麽在抽扯著肚子裏的腸髒,臉色鐵青,額頭眼眶青筋凸起,他本能地極力地捂住肚子,仿佛努力壓製著不讓什麽破肚而出。
晏雪行看著皇上那張痛苦扭曲的臉,心中暗歎:看來,皇上真是受丹砂毒害不淺!剛剛自己進門之時,身上帶了疏通經脈的“浣凝香”,平常人聞了覺得不過是平常的香料,隻有提神凝氣的功效,但對於被丹砂毒害多年的皇上來說,這無疑是一種刑罰,“浣凝香”與丹砂相克,丹砂沉寂於皇上體內多年,“浣凝香”從口鼻進入,兩者相遇便是水火不容,丹砂之毒越深,反應就越是劇烈,如此皇上不疼得半死才怪呢!就是抽筋扒皮之苦也不過如此。
晏雪行歎了口氣,即便那些仙術說辭他聽了十幾年,師父還逼迫自己熟讀過不少,但他知道那不過是些騙人的話術,他知道,要想得到海龍骨,唯一的辦法就是得到皇上的信任,成為修煉仙丹的方士。
如何得到皇上的信任卻是要花費許多心機的。討好奉承?皇上見多了,未必不會輕視懷疑,更何況,他也做不到討好奉承。
從從前那些來天山求丹藥的香客眼裏他知道,畏懼最能讓人信任別人,即使那些天馬行空,匪夷所思的話術,在那些香客看來,非但不覺得荒誕,還會覺得神乎其神!
在晏雪行看來,皇上與那些香客一樣,一樣的愚不可及,一樣的貪婪無知,隻是皇上是天下之主,有著無上的權力而已。
他以為皇上精於權術,興許會有不同,他說著那樣騙人的鬼話時,他想過會有什麽後果,他在賭,賭皇帝會因為自己特立獨行,把身份抬得比他這個天下之主尊貴而有所顧忌,沒想到他居然輕鬆就賭贏了!
晏雪行微微彎唇,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淡,門口投進來的光在他身後,仿佛就是光也無法靠近那清冷的身影。王瑾看著仙君的表情,竟感覺他是世間最尊貴的神!就是比自己伺候了半生的天子還要尊貴得多!他知道此時應該把禦書房外所有的守衛都喊進來,以保聖上免於不測,可他就是張不了口,仿佛不能違背神的旨意,眼睜睜看著仙君把手中的拂塵一揚,一團白霧從拂塵處生出,一白煙嫋嫋蜿蜒到聖上的身上,待白煙籠罩,聖上臉上的表情舒緩下去,瞬間變了個臉,再看不到半點痛苦的神色,甚至於皇上也覺得奇怪,向仙君投去懷疑目光,他是懷疑,懷疑剛才撕裂般的疼痛是不是自己的痛覺,怎麽就像是抽刀斷水般說不疼就不疼了?非但如此,疼痛過後,身上猶如卸去千斤重擔,整個人都輕了不少,此時,多年陰冷的四肢感覺就像被一陣陣暖流衝刷,從前無力的四肢也有了力量的感覺。
莫非這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仙力麽?
白煙散去,皇帝也徹底緩過神來,定眼再看仙君時,竟不再覺得仙君眼裏的冷淡有什麽不妥,反而覺得,或許正當如此。
皇帝站起身來,步履比以往輕盈許多,走到晏雪行跟前,寬大的龍紋袖管高於眉頭,彎身作禮道:“小道拜見仙長,得罪之處萬望見諒!”
禦書房裏其餘兩人皆是一驚!皇上把政朝廷幾十年,即使早已不宣早朝,也依然治理得百官臣服,除了算計權術,不是君王的無上至尊又是什麽?皇上何時有過這樣屈身降貴?
陸秉腦中嗡嗡作響,不可置信地看著晏雪行,見他微微頷首,像是認可了皇上的言行,在那冷淡的目光中,仿佛他才是可以主宰一切的神!
直到皇上高興地把他們帶到修煉仙丹的“天行宮”,陸秉還沒緩過神來想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兒,皇上是怎麽一下子從震怒到信服的?他想不明白一向唯命是從的侍衛,是怎麽對聖上的命令無動於衷的,更想不明白,怎麽晏雪行對聖上鞠了一躬,聖上就突發痛病,並在晏雪行拂塵的撫慰下一下子就好了?
一切轉變來得太快,陸秉就站在晏雪行身邊,他甚至都沒看到晏雪行有什麽跡象可尋的舉動,仿佛一切都有如神助,又或者說,晏雪行真的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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