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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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兄果真要走嗎?”
京郊十裏亭外,一身黑衣的魏千仞背著長劍,身邊是神情癡傻麵露麻木的魅姬琳琅,眼神冰冷的天羅地煞和那褪去麵具,洗盡鉛華的雪見公子。
麵對長留宮主段尋明的勸說幾人不為所動,魏千仞隻說東林盟乃何先生所創,當年承了何心尹恩德,如今隨著恩人離去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他們是說什麽也不肯再留下了。
段尋明還以為自己會比他們先行離去,畢竟東林盟在這場爭奪中犧牲最多,如今他們一行人如殘兵敗將般灰溜溜離開,如果不是心中失望至極,又怎肯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段尋明心裏有說不清的苦澀,太師說得對,落入朝堂這個漩渦,沒有人能獨善其身,百年仙門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別說太師裕王不放他走,就是自己手下徒子徒孫也不會沒有想法。
:“師祖,為什麽要救那姓宴的呢?明明師祖可以取而代之…”
往回走的路上,鄭玉麟微微蹙眉,不複少年的怯懦閃爍,他如今輪廓漸顯鋒芒,說話談吐都已經成了大人模樣。
段尋明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明白少年心中對宴雪行的怨恨從何而來,明明宴雪行救過他們性命,就算有什麽利益衝突,可照宴雪行被圍攻時的狠勁,明眼人都看出來他在自取滅亡,連久曆風雨的鬼見愁都離京而去,宴雪行也未必就想繼續留在這裏繼續為人所利用。
:“玉麟,你可還記得你師父?”段尋明看向少年的眼睛浮上一層陰影,聲音悶悶地道:“歸知當時救你,必不願見你這般斤斤計較,更不看到你那日射清玄道長一箭。”
鄭玉麟微微一怔,隨即低頭不語,然而即使段尋明看不到他的眼睛,也仍然從他眉角輪廓窺探到他沉默中的不服氣。
段尋明語重心長般拍了拍他的肩頭,心裏有說不出的悲哀。
宴雪行三天後醒來,睜眼看見麵前的昏暗與皮膚傳來的陰冷氣息,還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陰曹地府。然而胸口傳來一陣撕扯的疼痛,宴雪行艱難坐起身來,發現手上帶著沉重的鐐銬,他下意識扯了扯,卻發現自己差點被那沉重的鐵鏈壓得手臂快要斷裂,緊接著,便是一陣虛空如溺水抓不住救命浮板的無力感傳來。
自己竟被人封住了穴道,別說使用武功,就是用些氣力都難!
:“喂!喂狗了!”
昏暗的牢房外傳來獄卒粗嘠的聲音,宴雪行抬頭一看,一個看不清麵目身形高瘦的獄卒走到他所屬的牢門前,隻見他手中碗一扔,碗裏看不出來顏色的飯菜差點來了個底扣,然而那獄卒也不理會,隻繼續往前麵牢房走去。
宴雪行抬頭看著牢房天窗透進來的一絲光亮,如今已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牢房裏老鼠“吱吱”亂竄,很快飛速蠕動的黑影爬滿剛才放著殘羹冷炙的地方,待宴雪行回頭望去,那群黑影又飛速逃走,隻剩下一個被舔舐幹淨的破碗孤零零躺在牢門邊上。
由於牢房黑暗,也看不出來那上麵有多少老鼠的腳印,然而即使不看,那碗在昏暗的火光下也透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髒亂。
一夜過去,除了牢房深處傳來大大小小的哭喊與叫罵聲,鼻息裏全是昏暗潮濕的汙濁黴臭,也許還有上一個犯人留下來的排泄氣味,熏得人腦仁直衝天靈蓋。宴雪行靜靜地靠在牆邊,任由老鼠在邊上竄來竄去,一直到老鼠們試探似的爬上他的白色囚衣,宴雪行忍無可忍甩動鐵鏈,“叮叮咣咣”想要把老鼠趕走。
霎時身上傷口拉扯,疼得宴雪行齜牙咧嘴,但他還是強硬壓著痛苦不使自己呻吟出是出聲,等老鼠們一擁而散,一陣困意襲來,宴雪行竟又歪著腦袋暈倒在了牆邊。
又一次醒來時牢頭在門外叫嚷,高瘦的身影在火光下?著牢房的陰冷,見半天沒有動靜,大概以為牢房裏的犯人是死了,正嚷嚷著叫同伴打開牢門,宴雪行此時悠悠轉醒,等那兩人提著火把進來,宴雪行這才看清他們的臉。
高瘦的身影有著一張幹瘦深邃的臉,他的眼窩很深,眼角都是長而細的皺紋,他進來先是拿火把照著宴雪行的臉,發現他幹淨白皙的臉上沒有半點身在天牢的慌張,在那張出塵絕麗的臉上甚至看不到一絲不安,平靜如同在自家床上醒來一樣。
:“咦?!!”
高瘦獄卒對旁邊中等身材的同伴“咦”了一聲,滿臉古怪地看著宴雪行。
天牢裏的老鼠肥且大,它們的牙齒最是尖利,每年被咬死的犯人不在少數,怎麽這人住在牢房裏幾日了也不見老鼠來啃咬?明明這人看起來細皮嫩肉,漂亮可口得很呢!
原來離宴雪行上一次暈倒已經過去三天,獄卒們不敢相信他居然不吃不喝幾日仍能保持,並且窮凶極惡的老鼠們在黑暗中也不對他發難,所以這究竟是人還是鬼?
高瘦獄卒滿臉狐疑,旁邊中等身材的獄卒也一臉驚訝,兩人借著火把亮光,捂著鼻子忍受惡臭去細細打量宴雪行,發現他神情冷漠,眼神空洞如同深藤古井,完全不像是存在這麽惡劣環境的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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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獄卒看了一會兒又低語兩句,什麽也沒說便走了出去。之後一連幾日又時不時前來觀察,終於有一天趁著送飯時間,那高瘦獄卒再次眼睜睜地看著老鼠一如既往把發黴牢飯搶完後,高瘦獄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喂!你不吃飯,老鼠也不咬你,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宴雪行沒有回答,他靜靜地靠在牆邊沒有動作,他已經很瘦了,幾乎看不出來當年那個出塵絕麗的清玄仙君。
:“喂!問你話呢!”
看著犯人深陷的臉頰,獄卒顯得很不耐煩,正當犯人充耳不聞,完全閉目養神時,獄卒也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天牢不知關過多少達官顯貴,就算是王族也從未像此人這般不識好歹?獄卒正欲上前踢他一腳,哪知麵前犯人突然張開眼睛,定定地看著獄卒道:“想知道?”
獄卒被他眼裏的冷光嚇了一跳,雖然很是不滿,但他還是低頭默認了。
:“把酒給貧道,貧道就告訴你!”
宴雪行雖然身處天牢 身體也瘦削得形同紙片,然而他說話舉止風流,獄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居然下意識去解開腰間酒壺。
蒼白的枯瘦的手把酒接了去,奇怪的是明明牢房汙濁,周遭也混雜著令人作嘔的氣味,低頭間獄卒卻能從對方抬起的袖角聞到一股幽冷的淡香,那感覺朦朧似是藥香,又像是木材燃著的天然芳香。
:“呃…”
宴雪行瞥了一眼酒壺,也顧不得是否幹淨,打開塞子胡亂擦了擦,在獄卒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宴雪行舉起酒壺,很快“咕咚咕咚”半壺酒下肚,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宴雪行這才仿佛從地獄回到人間。
熱辣的酒氣燒灼皮膚,宴雪行回頭一笑,那笑容仿佛一道春山之巔的殘陽冷光,獄卒被驚得猛地一顫,獄卒這樣的凡夫俗子哪裏見過這般顏色?也不知出於何種心理,獄卒竟羞愧地低下頭去,視線也不知所措地到處亂瞄。
:“你知道渡劫嗎?”
:“呃…知道,是指修仙的渡劫嗎?”獄卒撓了撓後腦勺,其實他也不懂什麽渡劫,不過道聽途說,現在的皇帝老兒日日修仙,就是他這個天天守著犯人的牢頭也有所耳聞。
宴雪行笑容不達眼底,轉過身去故作高深道:“本仙君乃太元無垢真君下凡,幾經曆劫,如今正是道主衝破仙印重列仙班的時候,別說幾個日夜不吃不喝,就是幾個寒暑不眠不休又如何?不說暗牢裏的老鼠,就算獵豹猛虎也未必近得了貧道金身!”
宴雪行說起謊來麵無改色,哄得那獄卒一驚一乍,其實他哪裏知道宴雪行已經快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了?即使武功再高,也曾是仙門弟子,還習過龜息功法,但他穴道被封,半個多月以來又在休養生息,普通人可能連箭傷都扛不過,更不要說這麽多天不吃不喝了。可宴雪行就是這麽硬生生挺了過來,多日滴水未進他原本也想著這樣魂歸地府似乎也沒什麽不好,但他不想死在這麽髒臭的天牢,騙過獄卒烈酒澆身,他更有一股衝動,天牢可真是冷啊!和海裏也差不了多少吧?曾經那麽火熱的身體,怎麽可以永遠留在冰冷的海水裏?那樣做鬼也會難受的吧?
獄卒又驚又疑,還想問更多,可宴雪行已經不再理他,隻是淡淡道:“你本家姓李,年前新添人丁,可不久便會大禍臨頭,到時別說幼子妻女,家中老母也必定難逃一劫!”
李姓獄卒聞言大驚失色!這些關在天牢裏的人大多非富即貴,多的是破口大罵醜態百出的犯人,他從不和他們接觸,一來他們習慣傲慢眼色示人,對於比他們身份地位低的從來都是高高在上,哪怕身在天牢也不會給他們這些小人物好臉色看,要不就是些皮笑肉不笑,期待能讓自己幫忙通風報信的人,可他們身為獄卒卻不敢輕易幫忙,誰知道這裏麵住著的是哪個手握權勢的死對頭?
然而這神秘道長卻不一樣,李姓獄卒半信半疑,輕易就能算出來自己家裏人丁,並且認定自己大禍臨頭,李姓獄卒如何能不吃驚?
獄卒以為宴雪行真有占卜的本事,卻不想是自己和其他獄卒喝酒閑聊時走漏了風聲,宴雪行雖穴道被封,但先天六識過人無法抹滅,獄卒們在天牢外麵插科打諢,普通人可能不能耳聞,但宴雪行卻聽得清楚明白。
:“李牢頭,怎麽啦?”
李姓獄卒驚疑之際,中等身材的獄卒走過來好奇地問道,借著火把亮光,眼神時不時瞄向宴雪行。
李姓獄卒眼神古怪,欲言又止想要張嘴問更多,然而宴雪行倒盡酒囊裏最後一滴酒,轉眼倒在牆邊呼呼大睡,竟沒有再看兩人一眼。
:“呃…這?”
中等身材獄卒指了指倒在牆邊的人麵麵相覷,想到宴雪行說的話,李姓獄卒沒來由一陣心煩意亂,麵對同伴好奇的目光,李姓獄卒最後大手搭在同伴肩上,心事重重地出了牢門。
轉眼又是三天過去,宴雪行仿佛一支泥塘枯葉,隻是明亮鮮活一瞬,突然又迅速恢複之前死一般枯敗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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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姓獄卒天天過來查看,對於宴雪行的預言他本想一笑置否,然而家中幼子今早突然啼哭不止,伴隨著嘔吐不斷,小臉也哭得青紫。李姓獄卒三代單傳,家中已有三女,好不容易盼來香火,聽聞小孫子或有不測,老母登時急得兩眼發昏,竟一頭栽了下去。
老母幼子一時情況緊急,李姓獄卒急忙找來大夫,大夫卻連連搖頭,眼看找了三個大夫都束手無策,突然想起天牢道長的話,李姓獄卒猛地嚇出一身冷汗。匆匆往天牢裏來,見宴雪行還與醉前的樣子一般無二,李姓獄卒急得推了他兩把,好半天宴雪行才悠悠醒來。
身上傷口痊愈大半,宴雪行抬了抬被鐵索困住的手,還是一樣的軟綿無力,宴雪行低頭自嘲似的笑了笑,原來這場噩夢還沒過去啊!
身邊李姓獄卒的急喊聲十分聒噪,宴雪行皺了皺眉,動了動僵硬的骨頭坐起身來,腦袋還是暈乎乎的,他隻好側身回來認真聽那獄卒講話。
:“道長!求求您救救小兒!小人老母也已病倒,求道長看在小的上次贈酒的份上,指給小兒一條生路吧…!”
天牢時不時有其他獄卒經過,即使性命攸關,李姓獄卒也不敢過分聲張,隻得半跪著壓低聲音苦苦哀求。
:“什麽小兒…?”
宴雪行半眯著迷蒙的雙眼,顯然還沒從醉酒中完全清醒過來。
李姓獄卒一聽心裏急得滿頭大汗,頓時痛哭流涕又是比劃又是急促地把經過講了一遍,宴雪行疑惑半天,頓了許久這才想起幾天前自己的預言。
當時這獄卒纏著自己問東問西的,宴雪行為了一口酒拿師父那套哄騙的話術來唬他,當時不過在獄卒身上輕易投了些獨門通腸的香藥,嬰孩一般有積食,隻要用藥幾天,嬰孩就會先是腹痛難止,嚴重的還會嘔血穢物,等香藥滌盡嬰孩積重,嬰兒便會幼體輕盈,風邪難以侵擾不說,小孩還會一天比一天長得快。
相必這牢頭極其疼愛幼子,這種香藥一般都需要三五天才起作用,這李小兒這麽快見效,相必也是李牢頭天天把兒子抱在懷裏的結果。
宴雪行微微彎唇,知道那香藥氣味微弱,一般大夫察覺不出來,給小孩把脈又察覺不出大礙,可那孩兒哭喊得厲害,除了遇邪大夫們哪裏還會有其他判斷?也無怪李牢頭著急,那些大夫看不出來所以然,也不好說自己醫術不精,隻好搖頭匆匆而去,卻嚇壞了溺愛幼子的李牢頭。
想到這,宴雪行裝腔作勢掐指念了一段咒語,然後抬手一指李姓獄卒,那獄卒頓時好像被什麽定住,好半天才聽得宴雪行道:“這煞氣本是你的因果,如今貧道已幫你化解,回去吧!一切上天自有思量!”
李牢頭愣了半天,止了止激動的心情,很快回過神來,拔腿往家趕去。
果然,李牢頭回到家中,兒子已停止了哭鬧,正活蹦亂跳地窩在妻子的懷中吃著早已燉得糜爛的米粥,旁邊老母親聽聞小乖孫兒好了起來,立即頭也不暈了,顫巍巍地看著小孫兒歡快進食的樣子感激涕零。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的乖孫兒沒事啦!”
再看李牢頭的妻子一解之前的愁悶,逗弄著兒子“咯咯”笑著抬頭,發現李牢頭的身影,頓時又驚又喜,一臉溫柔地把孩子遞給了李牢頭。
一家人其樂融融,直到李小兒肉嘟嘟的小手伸向李牢頭的臉,李牢頭還好似身在夢中,驚訝得說不出聲來。
接下來的日子宴雪行便好過許多了,由於神仙光環,李牢頭隻差沒把他供起來,私下裏酒肉不斷,他所在的牢房也變成了天牢裏最幹淨的牢房。
:“看來,宴公子在天牢過得不錯啊!”
來人頭戴天珠雲紗冠,身穿四獸麒麟服,一身赭黃色便服映照著黑暗陰冷的天牢,就連參差不齊的牢門都顯得有了幾分莊重。
宴雪行沒料到,第一個來見他的人居然會是他!
:“陸指揮別來無恙!”
宴雪行慢慢站起身來,看向陸繹的眼神百感交集。從前陸繹與沈赫不是親如兄弟嗎?當初為何又逼的他離開京城?
宴雪行突然苦笑一聲,什麽交情能抵得過權位?陸指揮大概知道沈赫即使當時知道身世也不會對陸家怎麽樣,左右不過想要一個真相而已,哪怕當時怎麽逼不得已,如今人已不在,陸指揮隻怕是鬆了一口氣了吧?
宴雪行麵露嘲諷,那抹嘲諷是那樣刺眼,陸繹沒來由地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他斂起神情,深深地凝視著宴雪行。
這是沈大哥最後想要挽回的人,如今這般下場,他在海裏能心安嗎?
:“你的東西!”
陸繹沉默著把手中的東西拋給宴雪行,之後一言不發離開了天牢。
直到天牢再次響起獄卒們粗嘠著嗓子喊“喂狗”的聲音傳來,宴雪行撿起地上的劍打開,劍柄上的寶石和痕跡仍然是從前的樣子。抽出劍身,雪白的光芒中“鴻鳴”二字若隱若現,宴雪行感受著鴻鳴劍那與手上鐐銬一樣冰冷的觸感,他望著昏暗狹窄的牢門若有所思:陸繹這是什麽意思?這把劍曾經插在他父親的胸膛,後來又被自己遺留在神坤殿,如今陸繹想方設法將這把這把劍歸還,說明他已經查明陸秉的死因,知道與自己無關?所以無意為難自己,那把劍還回來又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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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宴雪行也不清楚陸秉究竟死在誰人手上,宴雪行百思不得其解,隻猜測陸繹身為人子大概也在向凶手妥協,看來朝堂的天,真是比天牢還要黑暗啊!
喝過大酒,牢頭在不停吹噓自己天牢裏的王,無他,隻是因為他姓王。
得益於李牢頭神神秘秘欲言又止,大家也都知道了天牢裏住著個能掐會算,並且有著趨吉辟邪本領的仙人。一段時間裏大家都有意無意從宴雪行牢房前輕手輕腳走過,就是管轄天牢的獄官都時不時拿些酒菜放在牢門前以示供奉,甚至有獄卒還弄來香爐,時時點燃香火,以示供奉身在天牢的渡劫仙君。
如此宴雪行雖身處牢籠,但環境相對幹淨整潔,沒有聒噪的聲音打擾,每日還有豐富的酒菜供養。
宴雪行好得很快,再有些時日他便可以完全恢複衝破身體裏封住的穴道,到那時,雖然他仍被鐐銬鎖住,但想要離開使用些伎倆卻也不是不可能。
轉眼春過夏至,牢房開始變得又悶又熱,宴雪行不但身上穴道已解,雖然隻恢複了五成功力,但即使戴著鐐銬應付一般高手已不是什麽難事。這天幾個獄卒走到他所在的牢房噓寒問暖,宴雪行憑著過去跟著師父學的周易卦象分別給他們占卜,靠過去宴雪行博聞強記的本領,雖然他並不信道法符咒,但誰讓他從小耳濡目染又天賦奇高呢?隨便幾番擺弄說出來的卦象與獄卒們境遇相差無幾,於是獄卒們對宴雪行更加欽佩,以為遇到了真仙,對他的供奉更加殷勤,短短半月之間,宴雪行脫胎換骨,竟又變成了從前那般仙姿玉色的仙君模樣了。
:“李牢頭,你且留一下!”
畢竟不知道何時能逃脫牢籠,宴雪行還願意與他們虛與委蛇,不過他這段時間以來占卜有了心得,想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他徑自叫住了李牢頭。
:“仙…仙君,您叫小的何事?”
李牢頭麵露拘謹,敬畏的眼神中還帶了絲諂媚,宴雪行擺了擺用竹篾子做成的卦象,抬頭看著李牢頭印堂的黑氣很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悶聲道:“承蒙善信仁慈,貧道身處牢籠亦有安身處所,李善信酒水之恩貧道無以回報,唯有一句好言相勸。”
:“呃…仙君您說。”
宴雪行歎了口氣,遲疑好半晌才道:“天機不可泄露,但李善主對貧道有恩,貧道怎能見死不救?”
李牢頭嚇了一跳:“仙…仙君,您什麽意思?…可否講清楚點?”
宴雪行眉心微皺:“善主八字帶煞,加之常年天牢的陰濁之氣?體,善主麵上黑氣經已混濁到看不清麵目了。”
李牢頭聞言嚇得腿腳發軟,下一刻痛哭流涕跪求宴雪行指點迷津。
宴雪行眼神中帶了一絲憐憫:“善主印堂黑氣皆是天牢濁氣作祟,想要解決問題唯有離開這是非之地。”
李牢頭愣愣聽著,顯然沒明白宴雪行話裏的意思。
宴雪行歎了口氣:“現在善主麵相隨時有被顛覆的可能,想要保命,唯有離開京城…”
:“離開京城?可是…”
:“沒什麽可是,越快越好,若慢了手腳,全家滅頂之災亦未可知。”
:“可是離開京城我能去哪?”
宴雪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天涯海角,哪不能去呢?”
可哪怕牢頭再怎麽樣也比普通白丁好啊?!
宴雪行的聲音很輕,李牢頭卻覺得心情沉重,離開牢房時不免有些失魂落魄,宴雪行不禁覺得心中淒涼,想也知道,哪怕性命威嚇,李牢頭大概也不會離開京城的,李牢頭出身貧寒,如今牢頭的位置從父親那一代就開始經營,放棄一切遠離京城,這不是放棄掉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家族地位嗎?
畢竟牢頭再怎麽不好也比普通白丁強。
:“他們都說你身在天牢像在天行宮一般自在,本輔本來不信,如今看來,宴公子本事著實不小!”
昏暗的牢房裏一老人把手反握在背後,他的氣勢嚴厲,在漆黑牢房的火把亮光中,身上看不清紋樣的棗墨色緞地便服讓他看起來更加威嚴。他也不看宴雪行,隻是麵色平常踱步看著不同尋常幹淨整潔的牢房。
:“太師還記得貧道,真讓貧道覺得惶恐呢!”
被人擾了清夢 ,宴雪行不免惱怒,嘴上雖然說著逢迎的話,麵上卻冷笑連連,然而麵前老人也不生氣,回過頭來仍是一副上位者從容不迫的樣子。
宴雪行知道徐階不會放過自己,隻是沒想到他居然沉得住氣這麽久時間才來。老皇帝雖醉心修道,可沒了他的斡旋,老皇帝往身邊一看,周圍全是太師的人,天子多心,半夜夢醒就算不被嚇得半死也會心驚膽顫的吧?
宴雪行的眼睛無波無瀾,天牢裏幾乎每隔些時日都有犯人進來,就算他被關押一個多月不見天日,可天牢何其無聊?舊的犯人詢問新的犯人,即使出不去,宴雪行也對現今朝堂了如指掌。那老皇帝連之前已遭嫌棄的楊唯元都開始啟用,更不要說有殺父之仇人不明的陸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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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嚴黨倒台一切都由陸秉之死開始,這麽大的利益關係,誰得最大的好處一目了然,就是宴雪行都懷疑陸秉之死與徐階有關,陸繹查了兩年,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無。
舊的黨羽倒下,新的門戶又會重新立起來,老皇帝靠著玩弄人心的手段誤了多少天下百姓?又因此辜負多少真正忠君愛國誌士?徐階一家獨大,嘉靖帝絕不可能讓他就此隻手遮天,老皇帝信不過徐階,也信不過任何人,於是楊唯元重新得到老皇帝的寵信,也再次看向他少時玩伴後代的陸家。
兩人就這樣靜靜互相對視,宴雪行正襟危坐,仿佛哪怕一切妖魔鬼怪在前也無動於衷,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麽討厭這個舌燦蓮花又心機深沉的老人?
徐階雖然將邁花甲,但雙眼仍然炯炯有神,他帶了些深意盯著宴雪行,還以為昔日高高在上的太元無垢仙君跌落雲端會發瘋欲狂,然而他冷漠表情下似乎過去利用與加害從未發生,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宴公子…”徐階聲音裏帶了些冷意,甚至有了幾分盛氣淩人:“有些話本輔本不欲跟你說,宴公子聰明絕頂,相必知道哪怕本事滔天,天下終歸是陛下說了算!忠君愛民乃官場正道,陛下如今正是結丹之期,雖然令徒盡心盡責,但他的功力哪及清玄仙君萬分之一?本輔勸宴公子還是早日想通,公子雖對本輔有誤會,但本輔卻顧念楊老情份,仍願為了宴公子在陛下麵前美言!”
宴雪行冷笑:“徐太師就不怕貧道在皇上麵前說些不利於你的話嗎?”畢竟他們也算徹底撕破臉麵了。
徐階麵色難看,忍著怒火沉默好半晌,終是冷眸帶了一絲譏諷:“既然如此,本輔也不說什麽了,以公子的本事,本可以登高堂為天下百姓謀安生,然而公子不識抬舉,長留宮也是百年仙門,修仙練術奇門遁甲無一不精,與令徒一起,配合倒也沒什麽差池。”
徐階本想用激將法來氣宴雪行,哪知宴雪行仍是冷笑:“貧道哪有什麽所謂愛徒?太師不必費心機了,貧道如今心灰意冷,隻想就此遠跡江湖,再不踏入京城這龍潭虎穴半步!”
天牢火把的亮光照得陰冷深沉的徐太師臉龐猶如鐵牆一般冰冷,他並不是不懂宴雪行話裏的退意,或許他會就此退隱江湖,心灰意冷之下不會再踏足京城也不一定,可誰能保證宴雪行甘心從前籌謀一無所得?畢竟他們利用他迷惑老皇帝的同時,將他情同手足的楊蓮生送入嚴世蕃的床榻,為了使他與錦衣衛切割,將殺害陸秉的罪名嫁禍於他,後來更是把那教司坊的樂姬殺害,用來離間他與沈同知,也是他們在沈同知被眾人落井下石的時候,利用藍新始徹底阻斷兩人的關係, 這才使他們從此天各一方,再見已是天人永隔的境遇。
徐階沉默著不說話,正在這時,宴雪行把手中用竹篾編織成的算籌往空中一拋,偌大的牢房裏無端風起,“叮當”響起鐵鏈碰撞的聲音。徐階往後退了幾步,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魚貫飛出兩名暗衛,再抬頭時,暗衛們已經手執長劍一同刺向宴雪行。
兩個暗衛是曾經長留宮的得力弟子,雖然沒有宮主段尋明那般武功深不可測,但他們劍法淩厲,身形一閃,又是一陣疾風,借著火把亮光徐階看見,黑暗中宴雪行蒼白的臉上帶了一絲嘲諷,雖然手腳被鐵索桎梏,可他抬手撚指間,拋起的算籌不知為何竟在他的身後圍著形成一道金光,咋眼看去,徐階竟恍惚以為哪位真仙降臨!
眼看看著兩個暗衛一前一後夾擊,宴雪行卻不慌不忙,猛地轉身躲避,算籌連同他順勢一帶,隨著鐵索發出崩裂掙紮的聲音,算籌在宴雪行手中“嗖嗖”飛出!逼得兩名暗衛側身躲閃,當第二次提劍往前刺時,算籌重新回到宴雪行的手中。眼看長劍鋒刃就要貼近宴雪行的眉峰,可他仍不慌忙,合住算籌的手往下一壓,一道金光飛出,映照出他鬼魅般煞白的臉龐,與此同時,宴雪行手中算籌如猛烈的暴雨飛針向前襲去,緊接著,抓住暗衛們閃躲契機,宴雪行又往後退去一步,就著鐵索的牽引往前一腳把最近一人踢飛,另外一人大駭,下意識提劍向前,哪知胸口突然一陣劇痛,那人欲低頭看去,一口鮮血噴出,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人踢飛出去。
:“貧道隻想為太師占上一卦,何必大驚小怪?”
徐階驚魂未定,抬眼望去,那蒼白臉色的道人嘴角始終含笑,眉梢淨是無盡的譏誚。徐階暗暗擦了把額頭冷汗,見識過宴雪行的手段,幸好當時把他關進天牢時給他捆上精鋼鐵鏈,並且鐐銬鎖匙一直都在自己手中,如若不然,藍道長要想殺自己隻怕是易如反掌吧?
想到這徐階不免惱怒,段尋明雖然為了長留宮的利益幫助自己,可在廢掉宴雪行武功這個問題上無論如何也不答應,要不是想到宴雪行還有利用的可能,徐階是無論如何也要將他趕盡殺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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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自何心尹引火自焚後,“東林盟”幾人離京而去,就連長留宮似乎也隱隱有了動搖!
:“宴公子,本輔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不要逼得本輔沒了理智!”
宴雪行氣極反笑,徐階這廝明明壞事做絕,卻還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太師以為自己真的穩操勝券了嗎?”
宴雪行冷笑看著徐階,在徐階滿是戒備的目光中,宴雪行指了指地上的算籌道:“太師可認得此卦象?”
徐階定了定神,借著火光懷疑的目光看向地麵,那裏整整齊齊橫著擺放六根一模一樣的算籌,雖然徐階並不精通占卜,但長時間跟在嘉靖帝身邊修身練道,乍一看,自己居然認得此卦象!
:“這是…乾卦?”
宴雪行輕輕點頭,徐階隱隱有些歡喜,他是相信宴雪行本事的,再怎麽糊弄老皇帝,徐階卻也知道乾卦的意義。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態呀終筆,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禦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鹹寧!如此說來,此乃喜卦?”
宴雪行冷笑:“太師先別高興這麽快,知進而不知退,欲存而不知亡,太師莫不知爻辭後半部分: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徐階心一沉,宴雪行又道:“且不論太師何種心思,貧道以為,君恩難測,昨日嚴嵩夏言,今後輪到誰下場還不一定呢!太師還是謹慎些為好!”
如果說前麵以卦象暗指自己內閣資曆最高沒有相應的權位,本是家鄉榮耀卻背叛鬆江府百姓,並且那些輔佐自己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皇帝還對自己有了忌憚,那後麵這句不知道輪到誰下場,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那麽,清玄仙君有何建議?”
徐階全身冰冷,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徐階善於阿諛奉承,老皇帝沉迷修仙練道多年,徐階自然對六十四卦象了如指掌,不說善於卜術,至少六十四卦爻辭他早已爛熟於胸,雖然極力否認所謂的“貴而無位,高而無民”,但徐階卻也暗暗吃驚卦象與自己境況竟這般契合!
:“太師想聽到些什麽?”
宴雪行眼眸微眯,似乎真在思考要給徐階什麽樣的建議。
:“不如太師上前來!讓貧道細細給你說道說道!”
宴雪行聲音蠱惑,徐階略微思索,害怕對方會突然出手,畢竟困獸在瀕臨崩潰時,誰也不能預測他會做些什麽。
然而接連打擊與老皇帝的多年猜疑,徐階終究還是無法克製想要未卜先知。
:“太師!”
兩個暗衛此時早已忍著疼痛提劍護在徐階身前,見徐太師遲疑著想要上前,一個暗衛驚呼出聲,伸手想要阻攔徐階。
:“怎麽?太師竟這般害怕貧道?”
昏暗的火光中宴雪行的神情晦澀不明,徐階隻覺得他嘴角笑意明顯,最終還是頓了頓,停在原地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狹小的牢房深處除了把牙咬得“吱吱”直響的老鼠,便是常年彌漫的令人作嘔氣息,換了任何一人都不能在這樣的環境裏長久停留,徐階自然也不能,於是他不得不懷疑宴雪行的動機,清玄道長莫不是把我騙過去好痛下殺手?
徐階麵露懷疑,他就這麽站在那裏定定地看著宴雪行,口未開神情卻像在說:你有什麽話就這麽站著說也是一樣的。
宴雪行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徐太師還是那麽謹慎,然而自己真要殺他,這麽近的距離,對於他來說又會是什麽難事呢?
暗衛們一臉警惕地盯著宴雪行,雖然火把的光亮不足以完全看清楚他的臉龐,可如他們想的那樣,對麵果然手一抬,巨大的吸力將年老虛弱的徐太師往前一拖,眼看就要被人掐住脖子,暗衛們手疾眼快,其中一人拉住徐階便奮力往牢門逃走,另外一人則長劍直指宴雪行。
宴雪行急忙收手,再抬眼,那暗衛早已挾持徐階消失在了眼前。外麵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布滿侍衛,宴雪行心裏沒來由覺得憤怒至極,他連正眼都沒抬,那刺向他的侍衛如飛蛾撲火一般,被宴雪行的一掌拍在胸口,暗衛紛紛像粉碎的石頭“啪”的一聲跌落在地,轉眼沒了生息。
:“牡丹花前茜草低,生機止血花無期。 聖人無偏述事本,卻道人間四月天。
老槐自持蔽天日,未覺凋零枯葉枝。
大宴仍奏歌不息,不見當年鳳陽陵!
徐太師,你以為你能比鳳陽宰相權勢大多少呢?不過落得個家破人亡,害人害己的下場罷了!哈哈哈哈…”
身後傳來一陣響徹天際的笑聲,徐階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大明能叫鳳陽宰相的還能有誰?太祖之時大明就已廢除丞相改為內閣天子直接管轄六部,所以,這大明最後一名相位除了鳳陽的胡子中還能有誰?
清玄仙君一邊明指自己手下人才凋敝,又暗諷自己是胡子中,那胡子中死後除了被株連九族,後來還有上萬名大大小小與他相關朝廷官員,所以清玄仙君是何意思?朝堂險惡,別說嘉靖帝和裕王不能與太祖相比,就是他徐階自己,也不是胡子中那種謀逆不軌,戕害忠良的無恥之徒能相提並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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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仍不絕於耳,徐階回頭望去,陰森的牢門被士兵擋住視線,他黑沉著一張臉,眼底冷酷對周圍士兵冰冷地命令道:“謀篡逆賊,手段幹淨點,殺了他!”
徐階氣得全身發顫,就連花白的眉毛胡子都在抖動,他臉上殺意盡現,黑漆漆的眸子如同猛獸,往牢籠深處望去,如同凝視一洞深淵。其實他更希望看到深淵裏的人能如願出現驚恐憤怒的神色,不然難消他心頭洶湧的怒氣!
然而牢籠裏笑聲戛然而止,正在徐階想著毒攻或者火攻會不會鬧太大動靜,驚動天行宮裏日夜修行的天子時,天牢裏突然飛出兩張半尺長的黃紙,如黃蝶煽動翅膀,扭動身體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傳送出來。
那黃紙分明畫著鮮紅的朱砂符咒,輕飄飄飛出牢門,轉眼停在離徐階不到五步之遠的上空。
在場十幾人如臨大敵,目光緊緊落在符籙上,說不上多麽詭異,那符籙出來時像孩子跳脫的腳步一上一下,看似沒有什麽威脅,但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眼睛裏無一不帶著焦急與不安。
:“太師,這…?”
眼看那符籙越飄越近,領頭的一名親信聲音下意識請示徐階。
徐階也被這詭異的畫麵嚇得張大嘴巴,他可是見過清玄仙君使用符籙的本事的,這符咒像有生命一般向自己飄來,恐懼讓他看不清楚符籙此時的樣子,隻感覺那物飛舞的樣子像極了向自己張牙舞爪的妖怪!這使得他如何不心驚?!
徐階往後踉蹌一步,身邊侍衛們紛紛出劍,可笑的是明明兩張看起來吹彈可破的黃紙,一群人揮劍亂砍就像麵對千軍萬馬,偏那兩張符籙還不如他們的願,飄飄忽忽竟又飛到了半空。這時有人氣得大喊一聲,奮力跳著就砍,就像什麽仇怨一樣恨不得將那符籙大卸八塊!
事實上也被那侍衛砍中了,然而在砍中那一刻,符籙騰地變成兩團火苗,下一刻,火焰又變成四散的瑩火,侍衛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豔麗如脂寇的東西在他們的頭頂飛舞、盤旋、然後落下!
:“這是什麽東西?!!”
當螢火落在一人頭頂,眾人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以為不過是普通紙張灰燼,直到那人麵容開始扭曲著顫聲大喊,身邊很快響起不絕於耳的淒慘叫聲。
:“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
牢門前侍衛們亂作一團,如果不是同伴抱頭捂臉發出痛苦的呻吟,侍衛們絕不會想到這美麗如螢火一般的東西竟能奪人性命!
先前受傷的兩位侍衛舉著劍不知所措地護在徐階身前,看著倒下去的侍衛落下螢火的臉迅速潰爛成泥,侍衛們頭皮一麻,待看清倒在血泊中同伴被螢火腐蝕血肉模糊露出的森白顴骨,侍衛們頭皮又像被炸開一樣,眼前一黑,連握劍的手都在顫抖。
:“快…!快殺了他!”
牢門前除了徐階帶去的十幾名侍衛,便是站在遠處戰戰兢兢的獄卒,獄卒麵對如此詭異場麵,他們早已嚇破了膽,畢竟前麵牢房裏的藍仙君誰人不知他的本事?
這時徐階顫抖地把身前僅剩的兩名侍衛推出去,侍衛本能揮劍,其實那不過半尺來長的符籙灰燼幾乎全都落在了徐階帶來的侍衛身上,灰燼在他們身上先是燃成洞,再燃成片,直到看不出來麵目和皮肉,血腥與屍體的焦臭蓋過天牢常年的陰冷與腐爛味道。
王牢頭眼神驚恐至極,他全身顫抖抱著與同伴一起縮在一處,眼睜睜看著最後一點灰燼被徐太師的侍衛用劍拍飛落下,然後又被劍帶動的氣流帶著向前。
時間很快過去一刻,若是樹枝炭末也該熄滅了,然而那最後一片灰燼仍然散發令人心尖發顫的妖豔光芒。
:“太師…快走!”
剩餘拇指大的灰燼又被劍拍成兩半,一半落在護在最前麵的侍衛身上,另一半則像長了眼睛,若明若滅的灰燼向徐階的頭頂直直飛來。
:啊……!不要,不要……!
徐階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發號施令的威嚴,此時他早已嚇得全身癱軟在地,臉色灰白得不像生人。
隨著淒慘的叫聲與不知名“滋滋”東西腐蝕的聲音響起,身邊同伴也最終變成一具白骨倒在血泊中,最後一名侍衛早已嚇得肝膽俱裂,神情麻木,隻能張大嘴巴看那灰燼越過自己的頭頂,最後在徐太師麵前停下來。侍衛的目光始終死死盯著那點灰燼,他多麽希望灰燼會在此時熄滅,同時不敢想象那東西落在自己身上會有怎樣的後果,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灰燼閃動著最後的光芒,任憑徐太師如何哭喊著掙紮,灰燼最後還是無情地落在了徐階驚恐萬狀的臉龐。
徐階汗毛倒豎,雙眼瞪得就像銅鈴,不敢置信看著那灰燼竟真落在了自己身上!他還想伸手去撓下來,可臉上灰燼竟像化成了一隻小小的螢火,瞬間咬破他的皮膚,輕輕滾動身體,一翻沒入了他滿是皺紋的臉頰。
侍衛身形劇烈顫了顫,就在他也以為徐太師會跟同伴們一樣會被灰燼燒成洞屍體化成血水時,麵前徐太師忍著淚差點就要咬斷呼之欲出的叫喊,那螢火在他的臉頰深處閃了閃,皮膚上立即留下一個豆大的瘢痕,最後竟奇跡般沒有擴散,沒有了疼痛,於是身體裏開始了有蟲子鑽來鑽去的感覺,徐太師這才終於暈了過去,成為了倒在地上的一攤爛泥。
獄卒們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收拾的殘局,也不知道徐太師最後如何被侍衛抬出去的天牢,隻知道從此獄官們深堿其口,對於那位關在第一間牢房裏的清玄仙君更是提也不敢提。
沒有人再去想要不要執行徐太師將那神通廣大的清玄仙君殺死的命令,大多數人隻想避開他,後麵更是因為懼怕,獄官們改了天牢大門,於是第一間牢房由此變成天牢最深處的牢籠,並且牢籠又被層層鐵鏈加固鎖住,獄官們還下令不準給這間牢房送去食物和水,妄想長時間將裏麵的人餓死或者脫水而亡。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天牢外麵的柿子樹開過花又結了果,在雪天來臨的時候,獄卒們早已從李牢頭王獄卒變成了陳牢頭和林獄卒們,又從薛牢頭變成另外的獄卒。
新來的獄卒們首先被禁足不準涉足天牢最後一道牢門,後來又被叮囑不準在天牢裏說話喝酒,連低聲議論都不能,他們深感天牢的獄官管理森嚴,然而全然不知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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