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覃龍也想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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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離村子後,沿著山水溝前進,入樹林後。
    晨霧如同撕扯開的棉絮,濕漉漉地掛在林間。陽光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濃綠枝葉,在鋪滿厚厚腐殖質和零碎蕨類的小徑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點。腳下是鬆軟又富有彈性的土地,混合著青苔、濕泥和某種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氣。
    覃龍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頭開路,一手提著鍋,一手還不時用手中的粗木棍撥開擋路的藤蔓或低垂的樹杈,發出沙沙的輕響。他那厚實的背影,在這原始的氣息中顯得格外沉穩。
    江奔宇緊隨其後,敏銳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一切。粗壯的樹幹上,一道道新舊的抓痕縱橫交錯,顯然是獸類標記領地留下的符號;幾處低矮的灌木叢被啃得七零八落,露出光禿的枝幹;地麵上散落著許多深色的、果核大小的顆粒狀糞便——這些都是野豬群活動的明證。
    “老大,”覃龍的嗓音在寂靜的林間響起,帶著一種壓低後的興奮和感慨,“子豪他們投喂那片舊山穀裏,算是對上點了。以前隻知道有東西,沒想到…”他停下來,轉身看向江奔宇,臉上是既緊張又得意的神色,“我以為是前段時間才開始投喂,沒想到阿豪說投了很長時間了,偷偷摸摸往那幾個固定點投放芭蕉樹當引子,費了不少勁,就這幾天,是真碰上大陣仗了!”他伸出粗壯的食指和大拇指,對著陽光比劃著,“光是鹿,實打實弄到三頭!個頂個的壯實!還有那些個黑大莽野豬)……”覃龍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後怕和巨大的成就感,“前前後後,硬是幹翻了八頭!都是些二三百斤往上的家夥!要不是子豪那小子機靈,提前在山溝口設了繩吊柵欄,還有密密麻麻的套腳繩陷阱,就憑那把氣槍,估計也根本攔不住!”
    江奔宇他早猜到這次收獲不小,卻也沒想到竟如此驚人。三頭鹿!八頭野豬!這收獲也有點猛了。
    前麵帶路的覃龍腳步猛地頓住,他停下腳步,撥開一片低垂的巨大蕨葉,眼前赫然是一大片被反複踐踏翻滾過的泥地,泥土翻起,混雜著深褐色的蹄印、幹涸發黑的血汙和數不清的雜遝足印。這已不隻是一個簡單的豐收信號。
    他蹲下身,指尖撚起一小撮混著獸血和尿液的泥土,指尖微微發冷,聲音低沉下去:“奇怪…奇怪這片林子邊緣的蕨草根都被啃成這樣了,”他指了指不遠處幾棵蕨草根下被啃得坑坑窪窪,連旁邊厚實的樹皮都被刮掉幾大塊的慘狀,“山坳裏長年水草豐美的地方,現在冬天還沒到山裏的動物就顯得荒了。看來是真的…山裏頭的食物缺少,所以山水溝旁的植物根兒快讓它們啃斷了。”
    食物枯竭的陰影,遠比一時的豐厚獵物更能觸動江奔宇心中的警鈴。
    覃龍也斂去了笑容,神情凝重地點點頭:“是啊,老大,要不是那些動物餓瘋了,這幫平時精賊的家夥,也不會這麽冒死往山下衝,還敢啃樹皮。”他頓了頓,忽然又咧嘴一笑,帶著點樸素的狡猾,轉回了當下的局麵:“不過老大,咱們這回動靜鬧大了!帶那幾個同村的青壯小夥子進山幫襯著抬野豬,現在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村裏挨家挨戶都快傳遍了!從東頭傳到西頭,再繞回來,都在傳咱們是山裏通,是頂厲害的獵戶頭子!嘿嘿,等一會兒虎哥他們拉著板車,扛著那幾百斤精肉進鎮賣,在街麵上吆喝起來,再請幫忙的兄弟們美美吃上一頓館子……”覃龍想象著那場景,眼裏發光,“謔!那咱們在十裏八鄉的‘能人’名聲,可就穩穩紮下了根!”
    “嗯,”江奔宇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塵土,繼續往前走。他臉上的憂思被一種更為深遠的謀慮所替代,“我要的正是這股子勢。不然,你以為我讓虎子帶他們下館子是白花錢圖享受?就是要讓大家夥兒都覺得,咱們能幹,有肉吃,有錢賺。以後突然有錢花,也好有個說法。”他語氣一轉,更關心另一件大事,“對了,那賣肉的錢,讓虎哥回來一分別動,先緊著他蓋房子。”
    覃龍立刻反應過來:“對對對,是正事!虎哥那對象家說是開春就要來人瞧房子呢。”提起何虎的婚事,他也替兄弟著急。
    “不止瞧房子,”江奔宇目光遠眺著密林深處,“這也是立家業、堵對方爹娘嘴的硬道理。五百多斤淨肉,就算一塊五一斤賣,也有近八百塊了吧?足夠他好好起個像樣點的磚瓦房了。”
    “老大,你可太小看咱們的肉了!”覃龍趕緊補充,帶著鄉下人對行情的精準把握,“咱們那肉,全是後腿肉、裏脊肉、背柳肉這些精貴地方,帶點油花的都能往兩塊錢上靠了!我跟虎子交代過,精瘦肉多的部位大膽喊價一塊五,肥膘厚實的喊兩塊絕不心軟!三頭豬的出肉,加上那些藥材,八百塊?我看最少能摸到九百、一千的邊兒! 穩穩當當夠他把新屋立起來,還能添幾件家什!”
    “真有這麽多?”江奔宇微微一怔,旋即又釋然一笑,“不管多少,每一分錢都讓虎哥留著起房子。終身大事,耽誤不得。他安穩了,兄弟們的心也定。至於咱們自己,”他拍了拍覃龍的肩膀,語氣篤定而充滿信心,“你放心,就在跟前了。起新屋的錢,咱們本來就有,就差一個來路說法,不然被舉報解釋不清楚錢的來處,那少不得一陣批鬥。”
    提到建新房,覃龍眼神熱切起來,腳步也放慢了些,略帶試探地問:“老大,你是真拿定主意,要去……蛤蟆灣那邊落腳?”
    “對!”江奔宇斬釘截鐵,手指在空中隱約比畫出一個豁口的山巒方向,“我相中了那裏。靠山麵水,國道從門前過,旁邊就是蛤蟆灣的水道密集,地方開闊,風水不錯。最關鍵是有條活路交通便利)。”
    覃龍的眼神更加熱切了,帶著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詢問:“老大……你看……我能不能……也想法子,挨著你在蛤蟆灣邊上建?咱兄弟倆住的近些,照應也方便。”他說出了憋了許久的心願。
    江奔宇沒有立刻回答,他停下腳步,似乎在腦中仔細勾勒著蛤蟆灣周邊的地理圖卷,手指下意識地在空中虛劃著界限。“難度不小,”他沉吟道,“蛤蟆灣那片地界,正經屬於旁邊的黃皮村管。不過……”他眼中光芒一閃,“我記得很清楚,就在進蛤蟆灣之前那個大彎道旁,挨著去國道那條大馬路邊上,那有一片溜斜坡地,是屬於咱們古鄉村的地界!離蛤蟆灣我圈的那個山穀,就隔了一個u)型陡彎,繞個彎的距離頂多兩三百米。”
    “對對對!”覃龍恍然大悟,興奮地拍了下大腿,“就是那兒!老大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路邊坡上麵還杵著個小小的破土地廟,好像叫……叫‘廟洞口’!坡下平地就對著咱們去鎮上那條大路,地勢高,風水好得很!”
    “沒錯,就是那個‘廟洞口’坡下麵!”江奔宇確認道,“那是咱們古鄉村的地,跑不了。想占那地方蓋房,雖然荒著,但也得跟村長老李頭打好招呼。該走的程序不能少。”
    覃龍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口,咧開嘴笑:“老大放心!這事兒我門兒清!之前去開賣肉的介紹信,我懂規矩,哪能空手去?提了塊豬肉,兩包煙,老村長嘴都合不攏了!等我回去,就再提著東西去找他磨磨這事!肯定成!”
    “嗯,辦事周到點好。”江奔宇讚許地點點頭,“你今晚也別閑著,等虎哥從鎮上回來,你就私下問問他,看他願不願意也在‘廟洞口’靠咱們這邊起房子?三個兄弟挨著住,守望相助,那才是真正的根基。”
    “好嘞!老大!我今晚就問!”覃龍痛快地應下。話匣子打開,他又想到了家裏,臉上浮現出猶豫和一絲期盼:“老大,還有個事兒……我想著,是不是……該送我家裏兩個妹妹去念書了?”
    江奔宇聞言,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覃龍,眼神溫和中帶著讚許:“念書?這是天大的好事啊!當然要去!”不過隨即他又想到實際問題,“但眼下……村裏小學該開學了吧?還能半道上往裏插?”
    “哎呀老大,不是讓他們去插班讀小學,”覃龍連忙解釋,“是咱們村裏小學自己辦的那種‘識字班’,也叫學前班。以前開過,後來教員不夠就停了。這不,聽說村裏讓有知識的知青當老師,願意在祠堂那邊給小孩們開個‘識字班’,教認些簡單的字,學數數啥的。不講究年齡年級,隨去隨認,交點口糧當束修就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著手,“你姐老是嘟囔,說娃兒不認字,長大也是瞎眼牛……”
    “識字班?好!這法子接地氣!”江奔宇立刻領會,臉上現出笑容,“行,這事沒問題!回頭我就讓鳳兒把咱們院裏那堆小皮猴子——還有你家的兩個妹妹——都歸攏歸攏,一塊送去祠堂識字班去!認字明理,這是開蒙積德的大好事!”
    林間的霧氣不知不覺已經淡去大半,金色的陽光開始大片大片地灑落在林地上。密林深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兩人的對話在生機盎然的林間小路中繼續回蕩,踩著濕軟的泥土,踏碎細碎的落葉,一邊商討著蓋房的地點、孩子讀書的未來、分配收入的計劃,一邊堅定地向著山穀中那隱藏著最後戰利品的臨時營地大步走去。腳下的路雖蜿蜒在深山老林裏,卻仿佛越來越亮,一條通往改變和希望的路正在他們腳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