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在腦海中閃過這一念頭時，扶蘇眉間忽然微蹙，內心隱隱作痛。
    十餘萬人，竟全部活埋！
    即便他們是異族，可終究也是人啊。
    這般大規模的  ，未免過於殘酷了些。
    帝國早已背負著“暴秦”的惡名。
    如今再添如此  ，又如何施行仁政於天下？
    想到這裏，扶蘇下定決心，待會兒一定要好好規勸自己的這位行事狠辣的九弟。
    不久後，眾人帶著滿心的震驚，抵達了嬴子夜的中軍駐地。
    此時，嬴子夜穩坐於戰馬上，雙目微閉，似在休憩。
    周圍，數百名被擄來的奴隸，遭受過無數折磨，此刻正跪伏在地上，拚命朝嬴子夜及四周的將士叩頭。
    他們的額頭已被磨出血跡，卻全然不知。
    “草民等叩謝公子為我們  雪恨！”
    “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今日得以昭雪，實在是上天有眼！”
    “縱使做牛做馬，也難以回報公子的大恩大德！”
    “我代亡妻、亡父，叩謝公子的恩情！”
    ……
    聲音中充滿感激，卻又夾雜著複仇後的暢快與難以言喻的悲愴。
    這些人，都曾在匈奴人的侵襲中失去了親人——丈夫、父親或者孩子。
    仇恨深深烙印在他們心底，揮之不去。
    他們渴望以同樣的方式讓敵人品嚐痛苦、恐懼與憤怒。
    唯有時時刻刻銘記“以牙還牙”，才能稍解心頭之恨。
    然而，以他們卑微的力量，這輩子根本無法實現這個願望。
    不是淪為敵人的玩物，便是苟延殘喘地活著，渾渾噩噩。
    而今天，嬴子夜為他們伸張了正義，不僅替他們報了仇，據說還要為百萬邊境百姓討回公道。
    平定匈奴之禍！
    這番情景。
    眾人滿心感激。
    卻無物可表寸心。
    唯有俯身叩拜。
    為贏子夜祈願。
    盼他福澤永續，國祚綿長！
    聽聞此言，
    贏子夜才慢慢睜眼，
    環視那些衣不蔽體、傷痕累累的秦人百姓，沉聲道：
    “都起來吧，往後好好活下去。
    至於你們對匈奴的怨恨，親人逝去的哀痛。
    世世代代受匈奴侵擾的苦楚，
    從今以後，由我來承擔！”
    話語剛落，
    四周再次響起連綿不絕的感恩之聲。
    “草民等叩謝公子，公子萬壽，大秦萬年！”
    “草民等叩謝公子，公子萬壽，大秦萬年！”
    ……
    周圍，章邯、辛勝等將士，
    目睹這般場景，
    眼中竟泛起淚光。
    這些曆經戰場的硬漢，
    縱使出生入死，亦未曾有過半分懼意，
    此刻卻忍不住熱淚盈眶。
    ……
    此時，
    蒙恬與扶蘇等人趕到，
    紛紛下馬，畢恭畢敬行禮。
    其動作和神態無不彰顯敬重之意。
    就連那傲氣十足的黃金火騎兵，
    也全都誠心歸服。
    蒙恬更是拱手深深一揖，連連稱讚：
    “公子以弱勝強，以膽識超凡，長驅直入。
    一舉擊潰韓邪部落，此等功績，堪稱壯舉！
    末將欽佩至極！”
    “哦，你們到了。”
    贏子夜神色平靜，
    微微點頭回應，態度從容自若。
    並未因蒙恬的身份而稍有改變。
    見此情形，
    蒙恬麵色微變，
    有些拘謹地拱了拱手。
    未再多言。
    他明白，此次邊疆失利給頭曼，
    讓贏子夜心中存有不滿。
    對此，他並無怨言。
    敗軍之將，理應如此！
    更何況，正是他與扶蘇的決策，致使北疆局勢惡化至此。多少秦地百姓流離失所，喪生於異族之手。此乃他與扶蘇之過錯。
    再者，以贏子夜此次領軍的表現，已足以讓他心生敬意。然而，贏子夜仍對他保持尊重，這或許是看在他多年守衛邊疆、功績卓著的分上。換了別人，怕早已人頭落地。
    蒙恬清楚自己的處境，謹慎行事。而扶蘇顯然缺乏這樣的認知。他一步邁出，站出身來，昂首看著贏子夜，皺眉說道：
    “九弟，此戰雖勝，但聽說匈奴已降，為何還要下令  這些手無寸鐵之人？”
    話音剛落，蒙恬臉色驟變。扶蘇公子果然糊塗！這種迂腐的仁義觀念又浮現了，還針對那些匈奴人。這樣下去，如何讓秦軍將士信服？邊境百姓又會如何看待他？若非扶蘇的決策，北疆何至於此？如今竟還同情敵方，實在愚不可及！
    而且，他的語氣中帶著教訓兄弟的意味，仿佛自己是長兄。殊不知，麵前的不再是過去的無名公子，而是皇帝親封的鎮國侯！其地位遠超扶蘇，更不必提剛剛血洗十幾萬敵軍的威勢。蒙恬對其都心存敬畏，而扶蘇竟敢如此放肆！
    扶蘇這一問，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震驚。
    “找死嗎？”
    不出蒙恬所料，情況正如他預料的那樣發展。扶蘇此話一出，在場的秦軍、剛被解救的秦民以及黃金火騎兵的目光都聚焦到扶蘇身上，每個人的情緒都被點燃。扶蘇的身份或許讓他暫時免受攻擊，但憤怒的情緒已經彌漫開來。
    贏子夜這才注意到扶蘇，他安靜地看著對方，語氣平靜卻帶著威懾力：“你是同情匈奴人，所以質疑我的決定？”
    扶蘇還未及回答就被打斷了，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臉上。贏子夜的眼神鋒利，聲音冰冷：“你讀過那麽多書，怎麽不懂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的道理？”
    “匈奴人視我們百姓為牲畜，隨意  ，有多少男人……又有多  孺受害。你竟還能說出同情他們的話，簡直是荒謬至極。”
    你也有資格自稱秦公子？
    說到這裏，嬴子夜的聲音更加冰冷，眼神如利刃般刺向扶蘇，讓他臉色慘白，額頭冷汗直流，幾乎窒息。
    “邊境百姓流離失所，傷亡無數，皆因你無能愚蠢所致！不但不思悔改，還妄加指摘？”
    “廢物一個！來人，拉下去重責五十到六十鞭，以儆效尤！再敢出此狂言，我便替邊境百姓親手殺了你！”
    嬴子夜毫無留情，完全不顧扶蘇的身份地位，一鞭抽得他滿臉鮮血。
    他本性殘忍，加之扶蘇這般愚鈍，犯下大錯仍不知悔悟，還敢教訓自己，實在惹怒了他。
    在他看來，扶蘇實屬迂腐，簡直是男身女心。將重任交付這樣的人，無異於讓胡亥重蹈覆轍，使帝國短命而終！
    殊不知，男子行事當剛毅果斷，膽比熊羆，目若餓狼。寧可讓人怨恨，也不願被人輕視。
    殺一人是罪，屠萬人方顯英雄本色；屠戮九百萬，才是真正的英雄！
    千古功業，盡在此中。
    至於匈奴，在嬴子夜眼中不過如螻蟻，秦朝才是猛虎。猛虎捕獵何罪之有？不過是弱肉強食，此乃天道。
    一聲脆響！
    隨著嬴子夜馬鞭重重落下，扶蘇的臉頰頓時血跡斑斑，伴隨他接連不斷的話語，全場眾人無不震驚！
    扶蘇是誰？秦朝長公子！地位雖不及嬴子夜顯赫，卻也是尊貴之人。
    雖身份已足夠尊貴，卻仍有人心生不滿。然而，這般尊貴之人，竟因一句不合，慘遭贏子夜責罰。
    但在那些曾受贏子夜救助的秦民眼中，這並非贏子夜的蠻橫，而是他對百姓疾苦的深切憤慨，是對弱者的守護。
    想到此，眾人激動萬分，紛紛跪倒在地，淚流滿麵。贏子夜以如此高貴身份，卻能如此關懷百姓，他們願以生命相報。
    在場的將士亦滿心敬仰，仰望著跨馬而立的偉岸身影，熱血沸騰，前所未有的認同感油然而生。這才是真正的秦國公子，遠勝那位迂腐無能的扶蘇。
    一瞬間，贏子夜憑借強大的個人魅力，贏得了所有將士和邊關百姓的無條件支持。即便未來始皇駕崩，胡亥與趙高篡改遺詔，也難以撼動他的地位。
    若贏子夜單騎至北疆，振臂一呼，必有百萬邊關百姓與三十萬將士無條件追隨。他們將拔劍前行，護他入關，助他登基，加冕那代表無上權力的黑龍袍。
    蒙恬不禁長歎，贏子夜的聲望已達頂峰，無人能敵。就連他這位多年鎮守邊疆的上將，在眾人心裏的威望也遠不及贏子夜。連自己都有了臣服之意，若非蒙家早已與扶蘇綁定，他也可能為之感動，願為其效力。
    這一刻，他又是一個如始皇般令天下敬畏的王者。
    蒙恬內心苦澀，盡管不至於徹底絕望，但他深知蒙家在帝國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他唯一的期盼，便是未來還能統領秦軍征戰沙場，免於病榻終老，否則對他而言，這比死亡更難承受。
    而扶蘇，臉頰上還留著被馬鞭抽過的血痕，鮮血蜿蜒，他卻毫無知覺。腦海中一片空白，眼神空洞，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身為皇長子，何曾遭受這般羞辱？他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就已被贏子夜居高臨下地鞭笞。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贏子夜似乎意猶未盡，竟打算當眾繼續懲罰他。
    刹那間，扶蘇的臉漲得通紅，滿心都是屈辱。他想質問贏子夜，卻隻能顫抖著伸手指向對方，卻啞口無言。他發現自己竟找不到一句能回應的話。贏子夜之前那番咄咄逼人的斥責，讓他無言以對，那些話如重錘般砸在他的胸口，令他喘不過氣來。
    環顧四周，扶蘇發現所有人的目光中沒有絲毫同情，隻有敬畏地看著贏子夜。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他被拋棄了。沒有人站在他這邊，所有人都認可贏子夜的說法。他不過是無能之人，是給國家和百姓帶來困擾的負擔。他曾以為自己仁至義盡，如今才意識到這一切都錯了。正是他的所謂“仁義”，導致邊關百姓流離失所、困苦不堪。
    想到這裏，扶蘇苦笑著搖了搖頭。
    砰的一聲，人已經倒在地上。
    “站著幹嘛？”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