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盤並不完全清楚為什麽會對綠色產生這種執念，或許那顏色曾出現在他看不見的青春某個角落，或許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在一次次失敗和追逐中，他其實在渴望一塊屬於自己的小小綠地。
    他騎著單車再次來到那家小球店，推門而入，風鈴叮鈴作響。
    老板一眼就看見了他，嘖嘖道：“你這小子，才一天，球衣又出問題了？”
    蘇盤苦笑著搖搖頭，走到櫃台前，眼神有些遊移，像在斟酌措辭。
    “我……想訂一件綠色的球衣。”
    老板愣了一下，低頭翻了翻店裏的現貨，搖頭：“綠色的不常見，沒幾個隊選這個顏色，店裏沒有。”
    蘇盤並不意外，他早猜到這不會是隨處可見的選擇。他猶豫了一下，聲音低了幾分：“能幫我定做嗎？我不急，可以等。”
    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有點意思啊，昨天才剛剛印好名字，今天就又換顏色？”
    蘇盤抬手撓了撓後腦勺，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白色……太幹淨了，沒什麽記憶。”
    “綠色呢？”老板眯起眼睛，像在打量一件稀罕物。
    “綠色……像草地，像還沒被踩死的希望。”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不再飄忽，而是沉靜得像一潭湖水。
    老板終於不再笑了，點點頭：“行，等我幾天，顏色和版型你挑，號碼還是‘0’？”
    蘇盤搖了搖頭。
    “不，這次我要‘3’。”
    “為什麽？”老板習慣性地問。
    蘇盤思索了幾秒，低聲說道：“三步上籃，三分線，三秒區……三是進攻的影子。”
    老板咧咧嘴，似懂非懂地轉身去了後屋。
    蘇盤坐在店裏的小凳子上，望著窗外，心情卻莫名複雜。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他唯一喜歡的顏色，其實就是綠色。
    那時候他還不懂球，不知道什麽是突破，不知道什麽是擋拆，也不知道什麽叫快攻。
    他隻知道，小學後門那塊破舊的水泥地，四周生著頑強的小草，沒人打理，沒人注意。即使每天被人踩、被車碾，也還是倔強地一片片冒出來。
    那時候他什麽也沒有，家裏窮，沒零花錢，放學後總是自己抱著一個破球，對著那扇鐵皮框投籃。
    鐵皮生鏽了，球砸上去“砰砰”作響，別的小孩都去玩電子遊戲，沒人陪他。
    可他就喜歡，喜歡一個人站在那裏，從三分線外扔球，看球劃出一道孤獨的弧線。
    那種寂寞的感覺，仿佛全世界都在遠離他，隻有那一片草地還陪著他。
    他記得那年秋天，有個路過的高中生停下來看了他好一會兒，最後隨口扔下一句：“你挺能投的。”
    那是蘇盤人生裏第一次，聽到有人肯定他打球。
    那天，他沒告訴任何人，自己回家後，偷著躲在被子裏笑了一晚上。
    也是從那天開始，他認定，籃球可以是他活著的方向。
    而綠色，就是那片草地的顏色。
    蘇盤手指輕輕敲著膝蓋，心裏翻騰著那些早已埋藏在時間深處的回憶。
    他想，不是他喜歡綠色。
    是他，從來沒忘記過那片屬於他的草地。
    “球衣後天能到。”老板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好，謝謝。”蘇盤站起來，心頭有點輕微的顫動。
    “你這次，要印名字嗎？”
    蘇盤搖搖頭，嘴角帶著一絲狡黠的笑。
    “這次，暫時不印。”
    老板皺皺眉：“為什麽？”
    “這次……我打算靠這件球衣，去贏點什麽，等贏了再印。”
    蘇盤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有種說不出的堅定。
    騎車回球館的路上，他一路想著接下來該怎麽提升自己，怎麽更快適應隊伍的節奏。
    他知道，正式加入職業隊之後，訓練強度、戰術配合、身體對抗，全都不再是街頭野球那一套。
    林昭說過，職業隊裏沒有誰等你成長，你要麽在跑，要麽在被人甩下。
    剛到球館，林昭就衝他喊：“你遲到了，今天主練腳步，快點換鞋！”
    蘇盤扔下車，提著球鞋就跑進了更衣室。
    林昭故意皺著眉等他出來：“你買的白球衣呢？”
    “放家裏了，今天穿訓練服。”蘇盤笑著回答。
    “你這家夥，不喜歡那件球衣了？”林昭故作不滿。
    “換顏色了。”蘇盤挑眉。
    “什麽顏色？”
    “綠色。”
    林昭一愣，笑了：“綠色？草原的顏色啊，行，夠野。”
    蘇盤咧嘴：“你小心，別被我的野勁兒撞翻了。”
    兩人對視一眼，笑聲在球館裏蕩開。
    一整天的訓練蘇盤練得極狠，腳步移動、防守步伐、三分投籃，他幾乎沒有給自己留喘息的間隙。
    隊友們有些納悶，平時訓練已經夠累了，這家夥幹嘛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可林昭懂。
    他看得出來，蘇盤心裏像有把火，這種火不燒別人，隻燒他自己。
    練到傍晚，最後一組全場攻防。
    蘇盤氣喘籲籲地站在三分線外，教練拋球給他，低吼一聲：“蘇盤，投！你最後一球了！”
    他眯了眯眼，雙膝微屈，手腕一甩，籃球劃出完美的弧線。
    球進了。
    啪的一聲，球砸回地麵，他扶著膝蓋，汗水啪嗒啪嗒滴落，咬著牙低聲說：“綠色……要配得上。”
    林昭走過來，搭住他的肩膀，笑著問：“明天穿新球衣嗎？”
    “還沒到呢。”
    “到了之後，你打算什麽時候穿？”
    蘇盤緩緩抬頭，目光越過林昭的肩膀，望向球館頂部那盞逐漸昏暗的老燈。
    “下一場公開賽，我要穿著綠色上場。”
    林昭微微一愣：“公開賽？你剛進隊，可能沒你位置。”
    蘇盤平靜地回答：“我會拚一個出來。”
    他的聲音不高，可落在林昭耳裏，像一塊沉重的石子，激起陣陣漣漪。
    林昭知道，蘇盤不是說說而已。
    他會拚命，他一定會。
    老板笑著把球衣遞給他時，眼裏帶著幾分打趣：“顏色真不錯，號碼也印好了，‘3’，背麵空著，名字什麽時候印？”
    蘇盤握著那件球衣，指尖輕輕摩挲著布料，綠得純粹，綠得像那片記憶深處從未褪色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