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然對夜晚的恐懼，無與倫比；為了抵禦寒冷，白天不睡覺，一直堅持到深夜，實在睜不開眼睛時，才自然入睡。睡著了還怕冷嗎？不怕！
    稱海城的盛夏夜，依舊寒冷。回到自己的窩，距離入睡時刻還有很長時間。每當這個時候，孫浩然總是閉目養神，想吃的、穿的、睡的。今天不同以往，吃了三天“飽飯”，全身發熱，不怎麽想吃食。
    胡思亂想之際，想起了賽哥的三天辛苦，默念學到的通靈禱詞。念了三天，背了三天，早已滾瓜爛熟；有用沒用另說，用來消磨時間，倒是不錯。
    吟詠的催眠效果不錯，總能讓人迷糊。迷迷糊糊的時候，窩棚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一位虯髯大漢突然出現在孫浩然麵前。大漢滿臉胡須如鐵針，披肩長發隨風飛；身穿虎皮圍裙，腳踏鹿皮長靴，周身再無其它。虯髯大漢實在古怪，不像草原、大漠人。
    虯髯大漢一聲怒吼，鼓起鼓鼓囊囊的肌肉，掄起大斧頭，劈向孫浩然。
    孫浩然身子弱，一不小心就會骨折，所以幹不了重活，騎不了馬，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摔跤。普通人做噩夢，身體會劇烈翻動；孫浩然不是普通人，早已養成習慣，沒有心神指揮，身體不會做任何動作。久而久之，養成習慣，總是一夜無夢到天亮；也許有夢，記不住、想不起，也不會影響身體翻動。
    孫浩然想側身避過大斧，又不敢翻身，不得不認真思考，然後得出結論，寧肯挨斧頭一了百了，也不願意翻身躲避，以免除骨折。痛不欲生，才是人間慘劇。
    孫浩然閉上眼睛，坐等命運安排，卻遲遲沒有等來下劈的斧頭。睜開眼睛探查時，初升的太陽已經照到西城牆，用不了多久，那裏的牆根就會溫暖。
    孫浩然慢慢從草窩中爬起來，棍子拐杖拄地，確認安穩，才抬手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做噩夢了？
    虯髯大漢的模樣深刻，到了現在，還能記起那一根根刺一般的胡須。斧頭錚亮如銅鏡，能映照出窩棚的影子；記憶很清晰，大斧上有幾點銅鏽。仔細回憶夢景，能“看到”、“想起”其中的每一點、每一滴。
    奇怪，幾年無夢，怎會突然噩夢？難道說，賽哥的方法靈驗？孫浩然有枚祖傳的瑪瑙玦，從小戴在脖子上；西遷阿不罕山阿爾泰山之東，蒙古科布多省東南部的宗海爾汗山）時，被人搶走。
    瑪瑙玦上刻有人像，與虯髯大漢的模樣相似，據說是孫家遠祖，姓名早已失傳。孫浩然突然想起來，失去瑪瑙玦以後，身體開始異變，全身漸漸無力，易骨折。如此說來，瑪瑙玦是保命玦？想到這裏，如古井一般的心，竟然泛起一絲歡喜，通靈祖先了？
    窩棚裏寒氣逼人，孫浩然全身僵硬，還是曬太陽要緊。細狗不見了蹤影，可能到城外捕獵覓食去了。孫浩然拄著棍子拐杖，從東北城角挪到西城牆中央，靠著牆根坐了下來。太陽高了一些，可以照到上半身；還是不夠溫暖，全身哆嗦。
    孫浩然大惑不解，接連幾天噩夢都是一大早，無名先祖持斧劈頭，卻無任何指引。賽哥說過，通靈之後，一定會有靈給出指引，如何醫病。難道說，劈砍也是指引？孫浩然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拄著棍子拐杖，到賽哥家一問究竟。
    賽哥知道，靈的世界複雜，所得傳承十分膚淺，能理解其中一、二，已是天大的造化。至於孫浩然的通靈異象，不理解就是不理解，無法強行解釋。賽哥安慰道：
    “小浩然，你家無名先祖是中土人，不是草原神靈，可能不懂雅達幹！你要清楚，這是通靈不是噩夢，不要輕易放棄。或許，你家先祖的靈也在想辦法，心裏著急，所以用大斧頭提醒你。”
    孫浩然心裏哂笑，什麽辦法？賽哥沒有管飯的意思，孫浩然轉身離去。還是要自己想辦法，去誰家討飯呢？
    細狗想孫浩然所想，準時跑回來陪孫浩然討飯。討飯很危險，一不留神，就會被狗咬；以孫浩然的身體，必然淒慘。這與狗主人的善惡無關，狗要看家護院，不允許孫浩然靠近。每當遇到這種情況，細狗總是勇敢地護住孫浩然，與惡狗對吼、糾纏、撕咬。
    稱海城不大，僅孫浩然一個乞丐，誰家都不少那一口飯！除非實在沒有食物，一般情況下都會給一些，哪怕啃過的骨頭。一般來說，骨頭屬於細狗，孫浩然不會爭。
    稱海城附近有三千多戶人家，住在城裏的三、四百戶人家，除了工匠，便是蒙古貴人。孫浩然很仔細，計算好路線，每天走十來家，一個月輪流一遍。
    除了睡覺的窩棚、一根棍子拐杖，孫浩然還有一隻小木碗，裝不了多少食物，必須一邊討飯、一邊吃。吃到預定地點，再回到城牆根曬太陽。
    夏天的中午有些熱，吃過百家飯，全身發熱，再曬太陽，總能曬出些汗水。有人告誡孫浩然，不要輕易脫衣服，受涼更麻煩。孫浩然身體孱弱、易骨折，脫衣、穿衣便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敢不察，所以孫浩然不敢、不願脫下皮衣。
    一直被無名先祖斧劈，孫浩然也是無奈；每天受驚嚇，總會出一身冷汗。驚醒後，孫浩然總是不由自主，回憶夢境中的一切，“觀看”夢中的一點一滴，直到頭痛欲裂。盡管如此，還是想不出、看不到，無名祖先的啟示何在。
    或許日子太過平淡，孫浩然突發奇想，想要模仿賽哥做神棍。想到就做，孫浩然討飯的時候，對每一家的主人說道：
    “我家無名祖先天天托夢，告訴我稱海城有福，會有貴人眷顧，日子越過越紅火！”
    大部分人瞥孫浩然一眼，就當什麽都沒聽到。有那麽幾家人總是玩笑道：
    “哎吆，小浩然長大了，學會說人話了，很不錯！很不錯！”
    孫浩然幾年不說話，突然開口說話，確實讓人驚訝。遺憾的是，稱海人冷靜，並沒有出現賽哥所描述的景象，一見到新覺醒的“孛額”、“雅達幹”，便會付出新奇與必要的尊重。孫浩然終於明白，稱海城不相信漢民能夠通靈而成為神靈眷顧的“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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