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浩然，我不能看著你就這麽病死、凍死、餓死！”
    時間到了夏天，稱海城還是很冷，早晨的太陽虛弱無力，足足半個時辰，都曬不去身上的寒氣。麵前站立的婦人擋住了陽光，孫浩然挪挪屁股，從陰影中移到陽光之下，然後抬起頭，看向婦人。
    憤怒過、恐懼過，認真思考過，孫浩然坦然接受來自老天的天刑，認命而不無謂掙紮。白天考慮如何填飽肚子，不至於餓死；晚上考慮如何睡覺，不至於凍死。有空的時候找地方曬太陽，祛除體內的寒氣。
    孫浩然對婦人的話無動於衷，就這麽抬起頭看著婦人，無神、無聲，無欲、無求。
    細狗與孫浩然的想法不同，圍著婦人轉來轉去，跳來跳去，聞來聞去，不時狗吠幾聲，就像遇到夥伴、親人那樣親熱、興奮。婦人名曷董哈拉賽哥，是契丹曷董部雅達幹薩滿祭司）。
    “我不過是能通靈的婦人而已，不是貴人。給你的活路也不過是‘雅達幹’，按蒙古人的話說，叫‘孛額’。”
    孫浩然依舊沒有反應，心裏想著今天的飯食，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太陽再升高一些，家家戶戶都要生火做飯，今天到哪幾家去討飯？誰家的飯好吃，給的多？
    賽哥似乎很習慣這種情況，不管孫浩然聽不聽，繼續自說自話：
    “我得到一些食物，可以供你享用三天。三天內，我教你覺醒雅達幹，能不能得到神、靈眷顧，全靠你自己。如果願意，現在就跟我走！”
    孫浩然的思緒有點慢，沒反應過來，賽哥究竟什麽意思。細狗聰明，聽懂了“食物”二字，搖著尾巴，一路小跑，緊跟賽哥。跑到街角拐彎處，發現身後少了個人，轉過身對著孫浩然狂吠。
    聽到夥伴的邀請，孫浩然才想起來，賽哥曾經提到“食物”二字。到哪家不是找飯吃？賽哥家也一樣。孫浩然一隻手扶牆，一隻手拿著木棍拐杖，順著城牆根慢慢站起來。
    曬太陽時，孫浩然麵無表情，但明顯可以看出，很喜歡、很享受太陽的溫暖。孫浩然緊張、恐懼，拄著木棍拐杖，慢慢走、慢慢看，仿佛找東西一樣仔細。賽哥從拐角探出頭看了一眼，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這是強者爭鋒的年代，也是混亂的年代，就連時間都混亂不堪，讓愚鈍的人們不知人間歲月。作為一名雅達幹，賽哥都不大清楚，身處哪年、哪月。
    這是黃帝三九一八年辛巳公元1221年），西夏光定十一年，大理天開十七年，金興定五年，宋嘉定十四年，蒙古成吉思皇帝十六年。
    賽哥從拐角處大踏步走回，伸出手，輕輕攙扶著孫浩然的臂膀，好讓他輕鬆一些。孫浩然沒有輕鬆，更加緊張，每走一步，都要用棍子拐杖探路，唯恐路不平，有陷阱。細狗不敢靠近孫浩然，繞著大圈子撒歡；又覺得跑來跑去不大好，跟在賽哥身旁，蹭來蹭去。
    短短幾步路，孫浩然大汗淋漓，積攢了一夜的寒氣蒸發殆盡，也耗盡了僅有的力氣。走進賽哥家院子時，孫浩然發抖、發昏，肚子咕咕叫。
    賽哥早有準備，院子裏飄揚著一股羊肉湯與野蔥的混合香味；孫浩然吸吸鼻子，還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烤餅香。細狗更加興奮，竄進房間，又跳出來，像在自家院子一樣，跑來跑去，哈喇子流了一地。
    盡管饑餓，孫浩然依舊慢條斯理，將餅掰碎，泡著羊肉湯，細嚼慢咽。一個餅、幾碗羊湯、幾塊肉，填不飽肚子，但也沒有了多餘的食物。三人之中，細狗地位最低，啃食剩下的羊骨頭，沒吃飽咋辦？
    賽哥與其他人家一樣摳門，就一根骨頭，不肯多給。細狗有些失望，溜出院子，跑出稱海城，到野外去覓食。如果細狗會說人話，一定會說：想要吃飽、吃好，靠人不如靠己；也一定會舉著前爪指指點點：賽哥、孫浩然，沒良心！
    賽哥收拾好東西之後提醒孫浩然：
    “小浩然，開始吧，我教你通靈。”
    孫浩然麵無表情、無動於衷，心裏想的是，聽聽無妨，就當消食吧。賽哥搖搖頭，苦笑道：
    “也罷，就當故事聽吧。教不教在我，聽不聽在你；能不能通靈，還是在你。記住，通靈後能不能治好你的病，在天。”
    孫浩然咂吧幾下嘴，還是沒有反應，眼睛裏有了那麽一點神采。
    賽哥：
    “根據先人的傳承，有幾種方式可以成為雅達幹，發瘋排第一。可惜，以前你發瘋時，我無法靠近，那才是最佳時機。模仿排第二，你跟著我學，學我的一切，也能得到靈的眷顧。夢中通靈排第三。”
    孫浩然聽說過無數雅達幹、孛額、渥都幹的傳奇故事，早知道賽哥要說什麽，以前一直以玩笑看待。結果是，賽哥說得唾沫星子亂飛，孫浩然巋然不動如山。
    賽哥歎息道：
    “你的身體太弱，不能、不敢發瘋，也無法模仿我，隻能通過夢境尋找適合的靈。你要相信，天地有靈，萬物有靈，山有靈，水有靈，一草一木皆有靈；山上跑的，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走的，統統有靈，隻看有沒有緣分。除此之外，祖先、故去的大英雄，傳說中的仙神，同樣有靈遊蕩人間；機緣巧合，他們會在夢中與你相見；你的病，就是最好的媒介。”
    賽哥滔滔不絕，侃侃而談三日；孫浩然過了三天不愁吃、不怕冷的日子，心裏無比舒坦。搜腸刮肚找了很久，才找到兩個字來形容此時的心情：愜意。
    三天過去，孫浩然無夢，無發瘋跡象，更無通靈跡象。賽哥失望，更有解脫，仿佛完成了一件必須完成的人生大事。送孫浩然離開時，賽哥忍不住問道：
    “這就完了？”
    孫浩然迷惑不解，沒有回答，而心裏則暗想道：
    “這句話不是應該我來問嗎？”
    賽哥家簡陋，居所是廬帳，院牆是籬笆；再看隔壁鄰居家，都是夯土房，堅固、耐久，無懼風雨。
    孫浩然的草窩在城牆東北角，從太陽偏西一直到太陽落山，都可以曬到太陽。日暮西山之後，草窩留有餘溫，可以持續到深夜。有好心人幫忙，在草窩之上搭了個小草棚，剛剛遮住草窩，用以遮風擋雪。稱海城少雨雪，即便有，也是以雪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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