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軍戶改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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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大臣分列奉天殿,恭朝金鑾座。
朱厚熜緩步登上禦台,雙手搭在兩側龍形扶手上穩穩坐下。
他俯視著下方群臣,朗聲道:“朕今日召諸位愛卿,共議軍戶改革!”
此言一出,如平地驚雷,萬方皆震。
即使早有之前廷問的暗示,一眾大臣也都心神恍惚。
大殿內軍籍出身的文官們卻都口幹舌燥,心底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和期待。
有明一朝,雖分戶籍但都可以參加科舉。
科舉是真正的通天之路,改命之途!
在各類戶籍當中,軍籍的數量僅次於民籍。
軍籍進士是明代獨特而重要的一個科舉群體,在朝堂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這一群體當中,名臣更是如眾星一般璀璨。
李東陽,劉吉,梁儲、毛紀,甚至於後來的高拱,張居正都出自這一群體。
軍籍人員在軍隊中占據著天然而龐大的基礎勢力,在文官內部也盤根錯節。
他們擁有著龐大的力量,卻難以擺脫群體悲慘的命運。
朱厚熜看得明白,官員是帝國政治的延伸,軍籍製度更是大明的基石。
以子之矛,焉能攻子之盾?
他看了看神情各異的官員,想到了另一個原因。
擺脫了軍籍的官員進入到了尊貴的官籍,看不起自己的出身。
若僅此而已,也算極好。
他們卻想落井下石,出於人性骨子裏的鄙視和傲慢,要將其他人上升的路給堵住。
朱厚熜向來對此不屑。
篡改過往曆史而抬高自己的人,注定走不上最輝煌的路。
洪武皇帝明明白白的向天下人宣告自己的農民出身,更是不遺餘力地渲染年幼生活的悲苦。
這毫不影響他締造了一個偉大的帝國。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如此卑鄙。
許多初心未改的軍籍進士,都曾有過更改軍戶製度的野望。
奈何。
奈何祖製大如天。
一句篡改祖宗家法,就能讓無數人頭落地,讓無數人麵對冰冷而頑固的舊疾毫無辦法。
朱厚熜嘴角掛上一絲淺笑。
時至今日,製肘的祖製終成橫掃利劍。
“諸位愛卿無須顧忌,皆可暢所欲言”
沉默了片刻,毛紀率先拱手開口。
他本就是軍籍出身,且改革軍籍之心不滅。
他抬眼掃了一眼周圍,見一眾大臣都神情緊張,心中略一思量,便道:“軍戶世襲,狀況淒慘!”
他一開口並沒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態度,反而拐彎抹角談起了如今軍戶的現狀。
“我大明軍隊來源有四,從征、歸附、摘發、籍選”
“其中又以籍選為最,是大明的根本。”
他沉聲道:“然軍籍之人飽受欺淩,在鄉被百姓鄙視,在軍被上官欺壓,在疆被外族屠戮。”
他的聲音加重,語氣也變得有些許哽咽,:“軍籍之士忠心護國毫無怨言,求陛下垂憐。”
毛紀順勢跪下,以頭扣地。
楊廷和見狀悠悠一歎,老友何至於如此?
他想得更多,皇帝想改革軍戶要怎麽改?改到一個什麽程度?
大明的天下經不起折騰,特別是要命的軍隊。
群臣反響寥寥,大殿上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尷尬。
朱厚熜輕輕拍擊了兩下龍椅,身子微微傾向椅背。
“楊一清,你曾經監巡邊軍軍戶狀況果如毛紀所言?”
“陛下詢問,臣不敢欺瞞。”
楊一清揖拱手一揖,就將他所知盡數說了出來。
“充軍為罰,狀況慘烈駭人聽聞。”
他的語氣平穩不帶一絲頓挫,大殿眾人聽來卻心情格外低落。
“軍犯臨行之前,要先被各司打送行軍棍三十,再由各軍官押解出城。”
他頓了頓,“沿途停歇,逐日吊打,使其痛苦哀號,往來百姓皆不忍看”
“充軍之路,軍被打死,軍妻被奸者,不勝枚舉!”
毛紀聞聽袖中雙手劇烈顫抖,枯瘦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
“臣的祖父就曾經被官兵欺壓”他沙啞著訴說,“邊軍生活淒苦,既無營生,又無產業,隻能靠朝廷的糧餉過活。”
“可即便如此,上官卻依舊視他們為奴為婢,仿若最卑賤的一根野草。”
“或以修整軍旗、置買纓頭為名,或假借城門修繕為由,向軍事索要錢銀。”毛紀的手狠狠的捶在奉天殿的青磚上,:“但士兵又哪裏有錢!除了賣妻賣女,借錢借銀,家破人亡之外別無他路!”
說到情深之處,毛紀老淚縱橫。
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未曾迎回祖父的屍骨。
張璁眉頭緊簇,忍不住也出言道:“臣這幾日翻閱遼東卷冊,對當地軍士狀況有幾分了解。”
“說他們是賤同奴隸、勞同牛馬也毫不為過”
“張尚書,邊軍如此我尚能理解,遼東有山東供給怕不至於此?”有人拱手發問,請求解惑。
張璁悵然一歎,“諸位可曾見過裸體穿甲?可曾見過身無寸棉?可曾見過馬骨山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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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三問,讓朝堂之上眾臣掩麵羞愧。
楊廷和卻不閃不避,反問道:“天下何處不淒苦?若要論起悲涼易子而食豈非人間慘劇!”
他拱手大聲道:“軍戶改革牽扯眾多,一步差錯便是萬劫不複,安史之亂猶在眼前,陛下聖明決斷三思而行啊。”
說罷,他一彎腰也跪了下去。
不是楊廷和不同情天下軍戶,而是他眼中更看重大明天下。
這無關正義與不正義,隻是他的一個選擇,選擇站在更多人這一邊。
楊廷和讀過史書最痛恨的是五代十國,那才是真正人命如草芥,百姓為豬狗的日子。
他也曾親身體會過戰爭帶來的悲痛,莫哀大於心死。
他抬頭看了一眼禦座上的天子,若真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候,他也隻能以衰朽之軀為國赴死。
毛紀苦笑一聲,他何嚐不知道楊廷和的想法。
隻是他不甘,真的不甘心啊!
群臣朝禦座望去,天子神情莫名。
他們隻是匆匆一眼,又急忙低下頭來。
這份威勢,不是誰都能夠扛得住。
“諸位愛卿,今日談的是軍戶怎麽改革?”
少年聲音清朗,卻讓在場眾人身體一寒。
楊廷和聞言更渾身一震,皇帝不是在和他們議事,而是在下達了命令在!
“軍戶製一定要改,怎麽個改法內閣要拿出一個章程”
“要錢戶部會給,要人翰林院有的是人才,要名分”
朱厚熜猛地起身,“軍隊亂象叢生,朕承天應命自當掃除百弊。”
他笑意盈盈看向眾臣,:“新禮從不止步京師,軍隊必須革新!”
“楊閣老以為如何?”他側身看著楊廷和。
楊廷和則早在朱厚熜發話之時,就心思急轉。
皇帝已經下定決心要改革軍戶,勸是勸不過來了。
但是怎麽改革還有回轉的餘地,把損失降到最小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冥冥中連楊廷和自己都沒有察覺,他已經習慣了朱厚熜的命令,下意識地不想去違背皇帝的意誌轉而去思考實行的辦法。
或許是朱厚熜入京以來想做的事情沒有一件失敗。
也或許是楊廷和內心深處依舊保有一絲對軍戶的愧疚。
他緩緩起身,官服拖拽青石。
“臣,領命!”他斷然開口。
“好,朕心甚慰。”朱厚熜笑了笑,隨即宣布今日議事到此為止。
皇帝雖然離開,殿內百官愕然之色不改。
費宏著急忙慌,甚至直呼楊廷和其名。
“楊廷和,你怎麽如此糊塗啊!”
連毛紀都不敢相信,楊廷和會同意改革軍戶。
他一臉戒備,沉聲道:“介夫兄,陽奉陰違非臣子之道,你不要亂來!”
楊廷和苦笑道:“陛下的決定,你我都知道挽回不了。”
“既然早就知道事情的結局無法改變,那不妨想一想降低損失的辦法”
看著身子隱隱約約側過來的大臣們,楊廷和苦中作樂一般說道:“陛下登基以來沒有一件事情辦得差錯,我等也應該往好處想,軍戶頑疾再大又能如何?”
王瓊哈哈一笑,連連拍著楊廷和的肩膀,“今日才覺楊廷和算當世英雄!”
楊廷和感受著肩膀上的蠻力,臉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謬讚,謬讚!”
他走在眾人的最後,步伐有些沉重。
一眾大臣也都能理解,甚至善意地留一些思考的空間給楊廷和。
楊廷和在離開奉天殿時突然轉身看向空曠的殿宇,臉上露出莫名笑意。
“新禮?新禮!”
王陽明也好似早有感應,目光悠長停步不語。
二者目光一番交錯,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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