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大劫內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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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浩然緩緩吐出一口氣息。
他身為山河聖宗當聖子,文聖此界的隔世傳人之一。
他比這世間絕大多數的修行者,都更清楚那所謂“生死劫”的真相。
劫氣。
從來就不全然在外!
更在於內。
天外鎮壓劫氣的彼岸道器並未蘇醒,諸位道尊去往天外不僅為了鎮壓大劫,也是為了互相牽製。
“道德聖宗三道理念之爭,上德下道?上道下德?恒道恒德?……若無道尊強力鎮壓,那早已不是什麽道義之爭,而是你死我活的道統戮戰!”
“天工聖宗之內,墨守成規的‘墨守派’,與渴求機關通天的‘天工派’,兩者矛盾日積月累簡直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一方要兼愛非攻、鑄利民之器,一方要機關造物、探索諸天大道禁忌……”
“天律聖宗?嗬‘原典派’高舉恒世天律大旗,‘變通派’卻認定道衍生機,律法當隨世情變遷而變,已然將爭端擺上了明麵!未來會是如何?”
“至於我家這山河聖宗。”
“德治一脈與禮製一脈,早已如兩股洶湧暗流,表麵上還維係著夫子留下的道統,水麵之下早已亂石穿空,相互傾軋!”
“上頭幾位大夫子或許還能勉力約束一二,可下麵早已鬧得沸反盈天、一地雞毛!連帶著其餘道脈也攪和其中、彼此攻訐不休。鬧得我這品茶下棋、聽聽小曲,看看美景的日子也過不成了。”
楚浩然竹扇輕巧滑開,於腕間優雅一轉,方才的話他是說給有心人聽。
“有朋自遠方來。”
他並未回頭,青衫在風中輕拂,臉上卻已露出一抹溫潤同鄰家青年般的笑容。
“——不亦樂乎?”
話音落處,楚浩然緩緩轉過身來。
青石巷尾的陰影處,一道純白的身影,步履無聲,氣度沉凝地緩步走來。
其身姿挺拔如雪峰青鬆,與楚浩然的閑逸截然不同。
來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吳謙虛
“吳道友,別來無恙?”
吳謙虛一身勝雪白袍,千字古文束發帶垂落兩肩。
他向著楚浩然鄭重一揖:
“聖子當麵,吳某有禮了。”他言辭恭謹,禮節周全。
楚浩然敏銳地捕捉到,這位曾意氣風發、視天下英才如草芥的驕子,那份骨子裏張揚灑脫、肆意飛揚的精氣神竟已全然斂去。
他隻剩下一種近乎沉重的靜默,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
“坊間皆言聖子為人內斂豁達,‘萬事不擾於心’。”
吳謙虛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未曾想,聖子不僅洞察天下大勢如觀掌紋,竟對本宗內裏諸脈爭鬧、枝葉糾結之狀亦了如指掌。”
“‘為人內斂?萬事不擾於心?’嗬。”
楚浩然聞言爽朗一笑,,隨手一招憑空將那街道邊他剛買的一張光滑的粗木長凳攝了過來,極其自然地掀袍坐下。
他搖著竹扇,神態自若:
“吳道友還是太過‘雅致’了些!讀書人的彎彎繞,本聖子懂。外頭傳聞嘛,不就是想說本聖子‘怕麻煩’、‘求安穩’,總想躲個清靜?”
他坦然笑道,絲毫不以為恥:“沒錯!說得很對!本聖子確實就是這麽一個人。這有什麽不好說的?”
他目光轉向吳謙虛,帶著一絲歎息。
“倒是道友你。”
楚浩然扇子輕輕壓了壓,目光落在對方身上,“自從變法那件事之後。”“你便徹底消沉了下去。”
“傳聞沸沸揚揚,說你心灰意冷,意欲辭去那宗門大師兄的頭銜。為此事,你那位老師‘扶陽公’在我麵前長籲短歎的次數,怕是比我在你宗門十年喝茶的杯盞還要多了!”
“變法……”
這二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吳謙虛早已凍結的心湖!
他那份維持了很久的沉靜,瞬間被洶湧而出的愧疚與苦痛擊得粉碎。
“是我!”他喉頭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是我辜負了恩師的期望,愧對師門的栽培。”
“隻是……”他試圖解釋,“隻是當年的事彼此都有難處。”
“‘難處’?”
沒曾想,吳謙虛話音未落的瞬間!
一向以懶散示人的楚浩然,猛地一拍手中竹扇。
“啪!”一聲脆響如同裂帛,震得近旁的空氣都泛起細微的漣漪。
他霍然站起,先前那份閑適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古聖般的凜然威儀!
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如同兩把鋒利的劍,直刺吳謙虛心神深處。
“難處?
難處,就是你沉溺於過往哀怨、將自己困死在泥潭裏一蹶不振的理由?
難處,就成了你看這方天地都失了顏色、視萬千生靈皆如芻狗的緣由?
難處,就讓你拋卻了身為‘大師兄’所應負的承啟宗門道統的責任?
你的書,讀了這麽多年,都讀到哪裏去了!
你的修持,你的胸襟,你的擔當呢?”
他那淩厲的目光逼視著臉色瞬間慘白的吳謙虛,語氣中的斥責毫不留情:
“你睜眼看看這天下,這天上,是非對錯從無絕對黑白!縱使你曾視若手足六位故友皆已成灰,縱使那寄托你理想的‘大晉’早已麵目全非,這便是你龜縮於此、沉淪不起的理由!”
他向前一步,威勢迫人:
“若你真的放不下他們,若你真的心有憾恨,那你更該
——奮起!
——精進!
——證你的大道!
等你踏破凡塵天塹,立於武道之巔,成就‘道種靈苗’,甚至叩開那不朽道尊之門!待到那時何須愁歎,何慮遺憾?”
“以道尊之偉力橫跨星河,追索光陰長河,你所求的‘彌補遺憾’未必沒有重見曙光之機!”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吳謙虛早已麻木的心湖投下巨石!
未等心神劇震的吳謙虛做出任何回應。
楚浩然身上的驚天氣勢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
他又變回了那副清風朗月的青衫公子模樣,仿佛剛才那番激蕩天地的訓斥並未發生過。
他隨手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用麻繩係好的古樸竹簡,動作隨意遞到了已然失神的吳謙虛麵前。
“好了,言盡於此。”
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
“我還需去那軍帳營壘之中,拜會此地玄君道友。”
“若你心意已動。”他最後看了一眼吳謙虛那複雜至極的臉色,“可來尋我。”
說完,楚浩然再不逗留,青衫飄動,身影幾個轉折便已消失在石階小徑盡頭。
留下吳謙虛一人,如同泥塑木胎般呆立原地。
寂靜,隻剩下黃河渾濁的濤聲在遠處嗚咽。
過了許久……
吳謙虛如靈魂歸竅般,身體極其緩慢地轉了過來。
他低頭,目光落在懷中那卷古樸竹簡上。
他解開了那束著麻繩的結扣,竹簡被緩緩攤開。
不過僅僅掃視了其上一角、區區兩三行字跡之後。
這位曾傲視同輩的文道驕子,兩行滾燙的熱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瞬間灼痛了他冰涼的臉頰。
那熟悉的字跡如刻入靈魂般清晰。
“……師……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