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散修似草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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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當空。
    灼人的陽光鞭笞著黃河水脈蒸騰氤氳水汽,湛藍的天幕下,雲霧彌漫宛如一條倒懸的、沸騰的半透明天河。
    巨大的白骨龍舟,猙獰的洪荒遺骨碾碎舟下流雲,在蒼穹下犁出一道道筆直的氣流白痕。
    往日荒涼寂靜的黃河第六曲,如今卻變得無比繁盛,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一名羽翼光澤如熔金、神態威儀肅穆的日神羽人,輕揚手臂,巨大的風帆應聲鼓蕩,龐大的骨舟便如歸巢的巨鯤,穩穩泊入新築的港岸。
    極目遠眺,下方蟻聚的人群,正沿著蜿蜒的直道,如百川歸海般湧向那座聳立在蒼茫河岸之上、飽經風霜的黃土古城。
    一個身量枯槁、臉頰凹陷的老道士,裹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幾塊深色補丁的粗布道袍,步履卻迅捷得與這張老臉格格不入。
    他背上那把桃木劍焦黑扭曲,仿佛剛被雷火劈過;斜挎在肋下的八卦布符袋,布袋角磨損得幾乎透亮。
    他逆著洶湧的人潮左突右閃,很快消失在城門洞的陰影裏。
    “老大,您……真沒看走眼?”逼仄小屋的角落裏,麵容黝黑似鍋底的壯漢,甕聲甕氣地向坐在破木凳上的中年文士低語。
    “那老梆子殺隻先天境的兔妖都險象環生,桃木劍都快爛了,這……這怎麽可能從那鬼地方活著爬出來?”
    中年文士眼神如潭底深處的古井,深邃中透著冰寒。
    他本是南疆僻壤一個寒窗苦讀的書生,偶得蠱道殘篇踏入武道,幾番奇遇更是得了三千外道之一“枯禪塚”的幾分衣缽,曆盡艱辛終成令人敬畏的神養境大修。
    眼看通神境那蘊藏無上玄妙的大門就要為他開啟,卻驚覺少年所得蠱術實為他人布下的噬命之網!
    潛伏在骨髓深處被他視作助力的蠱蟲,竟早已將自己根基蛀空!
    隻需他突破通神,頃刻便會化作滋養異蠱的丹爐,畢生苦修皆為嫁衣!
    中年文士耗盡私藏,更將視若性命的寶貝‘星芒雲母’拱手送上,才從八百旁門中“七情極樂坊”那幫子吸血鬼手裏,求來了一絲渺茫的喘息之機。
    他少年偶得的“奇遇”,乃是三千外道中極其詭異的“萬蠱蟲巢”所放出的餌!
    尤其是針對他這位散修的幕後黑手,更是蟲巢中地位超然、的“玄君蟲母”!
    麵對此等盤踞多年、以億萬生命為肥料的龐然巨物,他這小小神養境幾如巨浪前的一粒塵埃。
    中年文士心中不甘:“天地為熔爐,散修就一定成了他人藥引嗎”
    萬蠱蟲巢之道,其怖在於詭奇——創派者自號蟲母,不修己身,唯煉蠱蟲。視群蟲為肢骸,視萬靈為資糧!
    “巢”既是一切,“母”乃是至高。落入此網,真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好在……龍門秘境,這一片絕境中的曙光!他才不惜舍棄所有,抱定必死之心,一頭紮進這命運的絞盤。
    “跟著我這麽多年,一雙招子還這麽不頂用?”中年文士狹長的眼睛冷冷一瞥,那壯漢頓感寒氣從腳底板直衝腦門,“散修死人堆裏刨食的規矩,你都喂豬了?”
    壯漢脖子一縮,梗著青筋小聲嘟囔:“可……可我熬鷹似的盯了那老雜毛四天四夜啊,大哥,他呼吸渾濁,步履虛浮,眼珠跟泥湯水似的,渾身上下就沒一塊大修士的骨頭!”
    “嘖!”文士不耐煩地用指節敲了一下桌麵,“那你告訴我,哪個先天不到的醃臢貨色能在這殺機四伏的龍門秘境裏活蹦亂跳?哪個棺材瓤子都快扣上臉的老鬼,能像他這樣腿腳賊快、精光內斂?”
    “裝!這老雜毛裝得是挺像那麽回事,骨子裏那股子宗門弟子的講究和派頭,隔著八百裏老子都能聞出來他那身板正氣!”
    散修之道,何其艱險?
    資源枯竭如同旱地,功法傳承九假一殘,為了一口元氣,為了一道法訣,哪次不是豁出命去爭?不是踩著他人的血骨往上爬?
    在裏山河這大染缸裏,散修功法的主菜——死人墳裏挖的秘籍、黑市腥臭角落裏淘來的殘本、某個崩塌小世界帶出來的燙手山芋。
    一門能通神的小神通!一門直達通神境的小神通,就能引起血雨腥風。
    除了功法,修煉所需的各種資源也被世家宗門把持。
    各種洞天福地,靈脈節點,就算指甲蓋大的一處元氣脈絡,也早就被宗門勢力把持。
    散修隻能藏匿於元氣稀薄的荒野,廢礦,甚至是各種無名的小世界,依靠著天地間稀薄的元氣,苟延殘喘。
    一些不做人的大宗門,甚至悄悄設置“元石貸”——散修卻隻能借高利貸去購買元石修行,再豁出命去還。
    正因親曆並深陷過此等煉獄,他對此地那位神秘的玄君,心中才湧起幾分真正的欽佩與感激。
    雖不甘為其鷹犬,甚至處心積慮琢磨著怎麽薅羊毛、撈好處,但這個安寧、規則清晰、資源流轉順暢如活水的環境,如同一塊強大的磁石讓他這種在黑暗裏掙紮太久的“蟲子”,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這團溫暖的光。
    “把你那對招子給我瞪圓了!”中年文士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老東西換的每一樣東西都透著邪乎,他的秘密肯定跟那地方有關!”
    “知道了,大哥!”黑臉壯漢話音未落,屋外陡然傳來如雷鳴般整齊劃一的沉重馬蹄聲,地麵都隨之微微震顫。
    中年文士臉色劇變,瞳孔猛縮,閃電般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散發著不祥死寂氣息的灰白石棺——這是他身上最大的倚仗,上品靈器“枯榮棺”!
    石棺無聲開啟一線,一道昏聵死寂的灰白光暈瞬間籠罩小屋。
    屋內數人氣息立絕,生機頓消,體溫驟降,皮肉枯皺宛若風化多年的屍骸。
    “呸!這群世家養的瘋狗,總算滾蛋了……”石質皮膚簌簌剝落,中年文士大口喘息著,滿臉劫後餘生的戾氣。
    “大哥,這城裏不是有那位玄君坐鎮不許亂來麽?連世家子弟都不敢撒野,咱們為啥還要怕那些走狗?”
    旁邊一個僅以獸皮裹身、身段火熱妖嬈的妖異少女,不解地扭著水蛇腰問道,語氣帶著幾分輕佻。
    “哼!”文士不屑地啐了一口,眼中閃過刻骨的恨意與警惕。
    “你們啊,見識還是太少!這些世家門閥,表麵上道貌岸然,披著光鮮皮囊,骨子裏流的汁都是黑的!明著不敢動手,他們有得是陰毒法子!給咱們身上打下追蹤印記,隻要踏出這道城牆立刻就是砧板上的肉!”
    “當苦力?”他嗤笑一聲,咬牙切齒,“那都是祖墳冒青煙的運氣了!填秘境凶穴當炮灰!挖礦到死!有黑鍋往我們身上甩!甚至……直接抓了抽髓煉丹!”
    “這才是那些世家對待‘散修’,特別是我們這些‘有點用’的散修該有的‘禮遇’哪!”
    “少廢話!快!去中央金榜那裏!那地方,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當著玄君的麵撒野。”他當機立斷,身形如鬼魅般率先掠出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