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求生需求己,欲望如堅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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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拂過他灰舊的衣袍,吹起他灰白的鬢發。
“不過是個真罡的老頭!”有人發出怪笑,“抓住他,他身上一定有秘密。”
“上!”
散修們聞風而動,世家大族亦驅使著各色法寶破空而至。
原本祥和的草野,頃刻間成了修羅道場。
那中年道人呢。
他無視周遭的喧囂,低垂的眼簾,緩緩抬起。
他的目光穿透新生的草野,越過瘋狂的人群,望向極深極遠處的蒼穹。
既無狂喜,也無悲憫,更無怯懦,隻有一種穿透歲月的沉靜。
他緩緩抬步,走過柔軟的草野。
一步,他臉上縱橫的溝壑被無形的手悄然撫平。
兩步,枯槁的身形再次充滿生機。
三步,灰白的身影竟在草色天光中變得透明輕盈,仿佛由血肉之軀化為純粹光影。
他輕聲呢喃了一句,卻無人可與複合。
最後一步踏出,原地隻剩下空蕩蕩的舊道袍。
道袍如蟬蛻,悄然落在青青草地。
“一步一登天,三步真罡入脫凡!”楚浩然讚歎道,“道心似鐵,堅不可摧,縱曆風霜,其誌彌固,當真我輩武道向天而戰之風采!”
朱厚熜合目,耳中傳來了那一聲萬古的呢喃——“太平啊,太平……”
他,或許知道這中年道人的身份了。
水境外的眾人,或捶胸頓足,或心神激蕩。
血沼既平,草野新落。
各種尋寶之人也都膽大了幾分,血沼似乎變得繁榮起來。
風過處,草葉簌簌如低語,原以為這便是終局了。
殊不知,人心欲壑,比淤積千年的血沼怨氣凶險百倍!
石山上隱隱放出寶光的神殿,草野四周孕育靈性的石胎…………如毒蛇吐信,勾魂攝魄。
茵茵草影,再次被血色侵染。
散修,宗門,世家,如蝗蟲過境呼嘯而來,輕易地碾碎了這片過往的寧靜。
刀光劍影取代清風徐徐,尋寶的狂熱壓倒草木的淡香。
仇殺劫掠無盡的殺戮,舔食著每一寸新綠。
“此乃我宗門先祖所留,誰人敢染指?”一聲厲喝響起,劍光如毒蟒出洞,撕裂天穹帶起溫熱猩紅。
“放你娘的屁!寶物自古有德者居之,你又算哪根蔥?”獰笑聲應和,法器碰撞如雷鳴炸響,骨斷筋折之聲不絕於耳。
被壓抑本性的血沼貪婪地吞噬著新倒下的屍骸,烏黑的血泥重新翻湧上來。
破碎的靈魂尚未飄蕩,便被那重新升起的願力之氣,裹挾撕扯墜入泥沼深處。
青青草野之下,原本已經沉睡的凶戾,再次被新鮮的血肉與怨毒滋養,蠢蠢欲動。
沉悶的咆哮自地底傳來,如同凶獸磨牙吮血,這時武者們已經來不及關注了。
他們的警惕之心,早已經被仇恨和貪婪侵蝕。
曆史再次重演。
人們所能得到的教訓,便是無法從曆史中學習到教訓。
血沼複舊貌,甚至比過去升騰起更濃更稠更令人窒息的陰霾。
楚浩然輕聲歎息,“神漢崩潰在即,無人攝取武道精血,大凶之物即將養成!”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中年道人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血沼邊緣。
他用草葉紮了個道髻,手中拄著青竹杖。
默默凝視著腳下翻滾的汙泥,耳畔又是無聲的哀嚎,中年道人踩在了這片土地上。
沒有眾人臆想的失落與悲傷,他的臉色平靜,帶著一種明知深淵在前卻依舊漫步的坦然。
道人俯下身,過去曾點化青天,如今更顯溫潤的手,在腐草敗葉與汙泥間仔細翻找。
他指尖粘起了幾粒微小堅硬幾乎與血泥同色的草種。
道人無言,隻是將這幾粒微末的希望分予掙紮喘息的武者。
“種下去吧。”他的聲音低沉,“種在這水裏,種在你們腳下。”
武們麵麵相覷,帶著疑惑,卻也依言將草種小心翼翼地播撒在水域中。
他們認出了中年道人,但並非被對方的德行所感化,而是被對方的強大所威。
中年道人並非真身降臨,而是一句應身!
遠處,一位負劍的少年道人,也小心地粘起了一棵草種。
他輕聲道,“龍門萬載,玄君降世,福焉禍焉。”
這一次,沒有心血澆灌的悲壯,隻有無數雙沾滿血汙泥濘的手。
帶著各自沉重的求生欲,笨拙地按下種子。
水波微漾。
不知何時。
血水浸透的窪地邊悄然冒出一點暗綠。
並非過往靈草倔強的青灰,而是一種沉鬱如墨的綠意。
那綠意蔓延極快,化為一叢叢一片片茂密堅韌的水藻與浮萍。
根須深深紮入汙血爛泥,莖葉虯結如鐵鎖在水麵鋪展。
與過往不同——水藻不消解翻騰的血煞怨氣,也不淨化汙濁。怨魂哀嚎,沼澤腥臭。
但!
凶戾的血煞之氣被這蔓延的水藻與浮萍織成的無形巨網束縛,不再狂暴地向四周衝擊。
水藻的根須如同細小的鎖鏈深入泥沼深處,與那蠢蠢欲動的凶戾之物形成奇異的糾纏與拉扯。
負劍道人驚歎,“共生,新的秩序產生了!”
那些沉淪的怨魂本能地攀附在堅韌的藻莖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雖然依舊痛苦扭曲,卻也不再絕望。
墨綠藻叢,成了無邊血域中可以暫時棲身的孤島。
“人心如淵,貪欲似蛇!”楚浩然一聲慨歎,緊接著話鋒一轉,眼放異彩,“但正因欲望紛繁,人心妄動,才有這武道盛世,伐道逆天!”
朱厚熜輕聲附和,“為欲所操縱者,為禽為獸,為欲所驅使者,為人。世間之惡莫過於欲,然世間之善亦莫過於欲,善惡之變,存乎一心!”
兩人對視,相顧一笑。
“如此施為…………”
“善。”
中年道人拄著竹杖立於水藻叢生的沼畔,目光掃過墨綠與赤黑交織的水澤。
風掠過灰舊的衣袍,獵獵作響,他輕歎道,“求生,求生,人之欲莫大過於求生!”
負劍道人似有所感,在這血沼中四處遊蕩。
有散修為爭奪法寶而你死我活,最終同歸於盡,屍身沉入長滿水藻的水窪。
隻是濺起了幾圈漣漪,隨即又被墨綠覆蓋,留下幾串水泡。
水藻,依舊靜默地生長。
中年道人的身影漸漸淡去,最終化入長空流雲,仿佛從未駐足。
吳謙虛沉默許久,看了看天上的水鏡,又盯著下方的水澤。
“這汙濁的世界本身便是如此——指望黑暗能夠被徹底蕩滌,終究是虛妄!那一點不屈的生機能在無邊的汙水中紮下根去,與凶戾並存,同怨毒共生,已是莫大的抗爭與希望!”
水鏡光波變化。
在無數年之後,一位鷹視狼顧的少年人出現於此。
“司馬懿!沒想到他早就有了神養修為,還讓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大器晚成!”有宗門長老忍不住驚呼。
實在是這長相過於有辨識度,他們一眼就認出了司馬懿。
不過表山河傳聞,他是年近老朽才偶獲機緣,衝入真罡。
也正因如此,他躲過了三國最恐怖的那場殺伐。
華服少年掬起一掌水,望向這片共生共長的水域。
“此間天地,救贖未必是蕩滌一切的澄澈。有時於至汙至穢中掙紮求活,與災厄共生,不失為一條道路。”
他輕輕將水放下,幾顆黑紅蟲卵,也就此進入水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