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艇在雲層間撕開一道蒼白的裂痕，引擎的轟鳴震得儀表盤微微顫抖。
    王然雙手緊握方向杆，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
    “阿然姐姐，我們要去哪裏呀？”
    小玻璃問。
    她坐在座位上，雙腳交替來回晃悠。
    王然沒有回答，眼睫毛甚至都沒顫一下，目視前方，全部的注意力都灌注在方向杆細微的震動上，仿佛整個人已經和這架全速前進的飛艇融為一體。
    小玻璃嘟了嘟嘴，又重新找話題，“這架飛艇真好，不愧是我阿然姐姐，一搶就搶這麽牛的東西！”
    她轉過頭去，指著對麵座位上，嘴巴被封、雙手被捆的女生，道：“你也算是倒黴，剛好碰上我阿然姐姐想做劫匪了。”
    王歆看到那個矮小的臭丫頭用手指她，怒不打一處來，可嘴巴被抹布塞得嚴嚴實實，罵人隻能發出“唔”的聲音。
    她死死瞪住小玻璃：“唔唔唔！”
    罵她：小臭丫頭，拿手指誰呢？！小心我給你剁了！
    又對著小玻璃旁邊的老瞎子：“唔唔唔！”
    罵他：你們一家喪門星，小的老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把我害成這樣！
    老瞎子的耳朵動了動，他雖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但憑聲音認出了對方。
    是他養了五年、又守護了十一年的小星星。
    他沒有給她取名，一直稱呼她為小星星。
    因為他教她畫的第一個圖案，就是星星。
    她笑著說喜歡星星，所以有了這個稱呼。
    後來，小星星在外出流浪，被人叫做小罐頭。
    再後來，她跟人走了，現在應該有別的名字了吧。
    可在他心裏，她永遠隻是小星星。
    當年她不小心罵他“醜八怪”，他並沒有生氣。
    隻是知道她不喜歡住在邊界線上，也擔心自己發病時寄生體越界沒法保護她，才將她送到了更安全的地方。
    老瞎子摸索著解開座位上的安全扣，起身時，飛艇一個急轉彎，他一個不穩，向前栽去。
    一縷柔軟的絲線圈住他的手臂，將他拉了回來。
    章祁明上前扶住老瞎子，側身遮擋了小玻璃的視線，快速收了那縷蛛絲。
    在場的，隻有小玻璃不知道他是寄生體。
    他不想嚇到她。
    “謝謝。”
    老瞎子向他道謝。
    章祁明靦腆笑笑：“沒、沒什麽，我扶您過、過去吧。”
    章祁明攙扶老瞎子，朝王然走去。
    王然最近有些反常，白天忙著基地的防禦係統升級、地下避難所建設，晚上跟著老瞎子守邊，忙到沒有時間吃飯、休息，像是在跟什麽賽跑一樣。
    她今天還開著飛艇回來，一句話不說把他們都拽上飛艇，飛了出來。
    章祁明望向駕駛座上的王然。
    她的側臉被屏幕的藍光鍍上一層冷釉，眼下掛著疲憊的烏青，眼球裏布滿了紅血絲。
    他有些擔心她，章祁明右手的拇指捏緊食指。
    “什麽事？”
    王然聽到聲音，頭也不回，僅用餘光看向章祁明和老瞎子。
    老瞎子：“然丫頭啊，你最近怎麽了？”
    他雖眼盲，心不盲，感覺得到阿然最近心情。
    王然：“沒事。”
    老瞎子突然卡殼，問道：“我們是去哪裏？”
    王然：“蔬菜培育基地，我們今晚在那裏過夜。”
    “不，這一周都。”
    王然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顫音，但語氣中帶著不容質疑。
    老瞎子察覺阿然不想接著往下聊，轉而問起小星星的事情：“被你抓住的那個人，有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許久未見小星星，再次見麵，小星星被阿然捆住。
    他有些心疼小星星，也擔心阿然——
    不知道小星星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傷害到她了。
    跟阿然相處快三年，他深知她的脾性。
    阿然好說話，但有自己的原則，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沒有。”
    王然斬釘截鐵道。
    她沒說出王歆做的那些事——
    想推她下天台，雇高煊傷她，帶著盜火者來抓她.....
    “我借她飛艇一用，擔心她不老實，隻好將她綁了。”
    王然轉向老瞎子，對他說：“完事之後，我會把她放了，您不用擔心。”
    “對了，她現在有名字，叫做‘王歆’，是加洛星雲鯨市王家財閥的千金。”
    老瞎子點點頭，低喃：“沒有傷害你就好。”
    “王歆這個名字挺好聽的。原來是王家的女兒，那我的女兒......”
    老瞎子忽然噤聲。
    他輕輕拂開章祁明的手，步履蹣跚走向座位。
    章祁明轉身，想要去扶老瞎子，王然輕聲叫住他。
    “有件事需要你幫我。”
    章祁明：“好，你、你說！”
    王然抹去額角的汗珠，看著章祁明：“這件事需要你在人前暴露寄生體的身份。”
    章祁明想都沒想，立即點頭：“可、可以的。”
    他不在乎別人會不會把他當作怪物，隻在乎王然的想法。
    王然心裏壓著什麽事不肯說，但他能幫上忙就好，替她分擔點壓力。
    “謝謝你們。”
    王然下意識脫口而出。
    說完，她跟章祁明都愣了愣。
    章祁明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的影子邊緣，似乎有道更深的陰影動了動。
    王然道謝的時候，說的是“你們”，包括章祁明和緋目。
    她已經在同樣的時間裏循環了92次，記憶有些混亂了。
    91次時間回溯，每次都會發生不同的事，導致章祁明的身體裏有時候是他，有時候是緋目。
    加上她的腦子裏塞了很多輪的信息，有時候會突然恍惚，分不清這是第幾輪......
    第92輪，她扼殺了前麵91輪發生過的意外，消除了一些偏差，將事情盡量穩定在可控範圍內——
    老瞎子沒中毒，瘋病沒有發作。
    章祁明沒有受傷，依舊主導身體的控製權，可以使用紅魔蛛的能力。
    基地改造比之前都要穩固，雖然還是扛不住蟲潮的衝擊，但起碼能撐久一些，給她留點時間。
    最重要的是，藍鱗忠於自己種族的決心開始動搖。
    藍鱗沒有回溯之前的記憶，但它能看到她的記憶。
    通過那些記憶片段，藍鱗看到自己一遍又一遍被她吞噬，從而體會一輪又一輪死亡的痛苦。
    她將自己囚於永夜，藍鱗也窺不見天光。
    王然伸手蓋泛著藍光的左眼。
    “藍鱗，你要陪我耗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