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吳巨低調入城，但醫術盛名依舊引得全城熱議。這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醫家魁首，在一個下午便吸引了無數目光。
    次日清晨，吳巨為呂不韋和自己煮了醒酒湯後便睡下，一夜安眠無恙。
    魏磬正在為吳巨戴冠，他今日要赴子楚的宴席，不得不正式些。
    白衣玉冠，吳巨宛如謙謙君子。
    魏磬看得有些出神。
    “看什麽呢？發呆了？”吳巨揮手打趣。
    “沒，沒有。”魏磬慌忙搖頭。
    “你也想去？”吳巨以為魏磬也想一同前往。
    “啊？”魏磬愣了一下。
    “還有時間，想去的話換套衣服就行。”吳巨說道。
    “我可以去嗎？那我該穿什麽？”魏磬真想跟去。
    吳巨哭笑不得，“隨便穿什麽都行。”
    “這樣豈不讓師父您失禮了。”
    “不會的，沒人敢多嘴。”
    “為什麽？”
    “因為你是我徒弟。”吳巨回望說道。
    瞬間，時間仿若停滯。
    魏磬心中忽生異樣之感，心跳加速。
    她覺得臉頰發熱，匆匆離去：“我去準備一下。”
    片刻之後，吳巨、魏磬、章邯三人坐上馬車，朝王宮駛去。
    一路無礙，進入鹹陽宮。眼前是極為宏偉壯觀的宮殿。
    相較殿前行人，那些人似乎成了渺小的螞蟻。
    此乃鹹陽宮，正宮所在，秦國議事設宴之處。
    大殿主色為黑紅，莊嚴肅穆。
    吳巨到達時，殿內已有不少人。
    首遇熟悉之人——呂不韋。
    此時呂不韋正與群臣談笑，身旁跟著呂凝及一位俊美男子，吳巨對這位男子頗為陌生。
    呂凝瞧見吳巨，先是一陣緊張，旋即發現他腰間的香囊仍是自己所贈，不禁嘴角微揚。
    再看吳巨身後的魏磬，她心生疑惑，緊握衣袖。
    “見過呂相。”吳巨行禮。
    “不必多禮。”呂不韋笑著攙扶。
    “這是我徒弟魏磬，朋友章邯。”吳巨介紹道。
    章邯聽聞吳巨稱己為友，頗受觸動。
    不過吳巨如此稱呼，隻是不願將章邯視作下屬，也不願他人輕視於他。
    短短幾日便當眾宣稱朋友，顯得虛偽，吳巨難以做到。
    “見過呂相。”
    魏磬與章邯向呂不韋施禮。
    魏磬禮儀得體，從容不迫，舉止大方，加之她天生清麗，著青衫更顯端莊，頗具大家風範。
    呂凝對魏磬甚是好奇，畢竟她在岐山時從未聽聞吳巨收徒之事。
    “凝兒，你應識得她。”呂不韋言道。
    “自然認得。”
    吳巨轉向呂凝：“呂  ，近日可好？”
    “多虧您的藥方，一切安好。”呂凝展顏一笑。
    吳巨點頭回應，目光終於落在那位俊逸男子身上，“不知這位是？”
    呂不韋忙作介紹，“差點忘了，這是我門下的客卿，叫嫪毐。”
    聽到這個名字，吳巨的笑容頓時凝固，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不過很快，他便恢複平靜，露出溫和笑意，“醫家之首吳巨見過閣下。”
    “吳先生客氣了。”嫪毐被他的注視弄得有些緊張，趕忙回禮。
    呂不韋注意到了吳巨的異常，卻未深究，隻笑著打岔：“吳巨，過來，我給你引薦幾位同僚。”
    吳巨應聲跟隨，步伐卻稍顯遲緩。
    曆史上，長信侯嫪毐從呂不韋門客起步，逐步掌控大權，甚至自稱為秦王假父，建立僅次於呂不韋的勢力，最終還發動叛亂。
    這樣的人物，確實需謹慎對待，必要時甚至要采取行動。
    不過吳巨並不急於對嫪毐動手，畢竟眼下雙方並無直接衝突。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嫪毐已悄然成為呂不韋的幕僚之一，這表明呂不韋正在積極招攬人才。對他而言，這或許是個不錯的時機。
    魏磬在一旁觀察到師父的神情變化，關切地詢問是否安好。吳巨輕描淡寫地說隻是忽然想起了某些舊事，隨即加快腳步。
    呂不韋隨後召集了幾位官員，指著吳巨說：“諸位，這位就是醫家領袖吳巨。”眾人互相寒暄。
    呂不韋扶著一名須發皆白的老將軍介紹道：“這位是王齕老將軍，身經百戰。”
    “久仰王老將軍威名，當年攻趙一役尤其令人欽佩。”吳巨由衷稱讚。
    昭襄王時期，王齕任左庶長攻打趙國，占領上黨，還作為副將參加了聞名七國的長平之戰，此後數十年戰功卓著。
    “您過獎了，我這把老骨頭已不如當年。”王齕擺擺手。
    “哪裏話？將軍之威，再戰十年也不成問題。”吳巨笑道。
    “哈哈，那就承您吉言了。”王齕捋須大笑。
    呂不韋轉向另一位將軍：“蒙驁，蒙老將軍，同樣是三朝元勳，戰功顯赫！”
    “年初攻韓之事，我有所聽聞。”吳巨拱手。
    蒙驁年初攻韓，迫使韓國割讓成皋、鞏兩城給秦國，秦國借此設立三川郡。
    而且，蒙家三代皆為英才，蒙驁之子蒙武已是秦軍中的支柱，其孫蒙恬與蒙毅也已嶄露頭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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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吳巨而言，這一家均為重要人物。
    “久仰吳卿醫術高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蒙驁拱手道。
    “這位是麃公，也是我國的著名將領。”呂不韋又指向一位身材魁梧的老者。
    麃公與吳巨互相行禮。
    這是吳巨首次與秦國頂級將領見麵，彼此印象都不錯。
    這時，身旁忽然傳來一聲招呼。
    “成蛟拜見吳卿。”
    吳巨轉身看到一個小男孩，身高僅到自己腰間，用稚嫩的聲音向他行禮。
    這就是成蛟？子楚的次子？
    “吳巨拜見公子成蛟。”
    吳巨拱手回禮，接著仔細打量成蛟。
    不得不承認，此刻吳巨再次怔住。
    曆史上的長安君成蛟曾與嬴政爭奪太子之位，後被派往攻打趙國，在屯留反叛投降趙國，叛亂平息後逃至趙國，被封於饒。
    這些事跡讓吳巨對成蛟印象不佳，認為他是叛逆之徒。
    然而眼前的孩童……
    吳巨暗自思量。
    成蛟今年可能才六七歲。
    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對太子之位能有多少認知？又怎麽會天生就有反叛之心？
    這一發現讓吳巨有所感悟。
    曆史上記載的內容未必完全可信。
    遙憶當年初遇韓非，吳巨以為他是個嚴肅的中年人，沒想到竟是個開朗且自來熟的年輕人。
    “阿嚏！”
    正在楚國埋頭讀書的韓非忽然打了個噴嚏，隨即揉了揉鼻子：“是誰在念叨我呢……”
    言歸正傳。
    如今的小不點成蛟亦是如此，不可一概而論，不能單純地視其為亂臣賊子。
    成蛟之亂發生在十年之後，不可與當前混為一談。
    “吳大人，您為何總盯著我看？”成蛟用那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吳巨。
    吳巨笑著搖頭，隨意答道：“隻是覺得公子天資聰慧罷了。”
    “吳大人過獎，您也很了不起。本公子見過百家之人，從未有人如您這般年輕就取得如此成就。”成蛟認真地說。
    吳巨輕笑。
    看著吳巨與成蛟談笑風生，呂不韋不禁皺眉。
    他沒料到吳巨竟對成蛟如此友善。
    就在殿內歡聲笑語之際，一聲尖銳洪亮的聲音響起。
    “大王駕到！”
    眾人齊刷刷望向殿門。
    但見子楚身著玄色華服，頭戴帝冠，步伐威嚴地走來，一舉一動盡顯王者氣度。
    這是吳巨首次見他這般盛裝。
    子楚身後跟著兩位鬢發斑白的女子，她們是當今秦國的兩位太後，華陽太後與夏太後。
    “參見大王！”
    “參見太後！”
    吳巨、成蛟及眾多朝臣一同行禮。
    “諸位愛卿免禮，請坐！”
    子楚步入大殿，穩坐王位。
    華陽太後與夏太後分列兩側，成蛟作為公子坐在夏太後身邊。
    殿下則有呂不韋、蒙驁、王齕、麃公等一眾大臣。
    吳巨作為宴席的核心人物之一，位置在右側第一位，與左側第一位的呂不韋遙相呼應。
    他身旁是魏磬和章邯，身後站著幾位侍從，桌上擺放著山珍海味和玉盤佳肴。
    這場接風宴的規模相當宏大。
    由此可見子楚對吳巨這位醫家翹楚的重視程度。
    子楚環顧滿座賓客的鹹陽宮，感慨萬千，高聲說道：
    “回想起當年岐山之事，呂相之女病重，七國名醫皆束手無策，幸得吳卿施以援手，從此吳卿與呂相、與寡人以及大秦結下深厚情誼。”
    “今吳卿遠道而來，實為貴客。今日設宴，正是為了歡迎吳卿！”
    “諸位同我一起舉杯，敬吳卿！”
    話音剛落，子楚起身舉杯，殿下眾人隨之附和。
    “恭迎吳卿蒞臨鹹陽！”眾人齊聲道。
    吳巨亦舉杯，眾人一飲而盡。
    接著，吳巨又給自己斟滿一杯，站起微笑道：“在下吳巨，初到鹹陽，諸多不明，還望諸位日後多多關照！”
    他舉杯一飲而盡。
    “吳卿太過謙遜了。”
    眾人紛紛搖頭。
    子楚看著這歡愉的場麵，心情愉悅，示意樂師奏樂。
    樂聲響起，殿內頓時充滿鍾鳴鼎食、歌舞升平的氛圍。
    “感覺如何？”吳巨問身旁的魏磬和章邯。
    “我本以為秦國的宴席會很拘謹，沒想到這般融洽。”魏磬沉思片刻後說道。
    “我以前隨軍出征時見過王齕老將軍，那時他十分威嚴，但今日看來，幾位老將軍都很親切，若非身著戰甲，與普通老兵並無二致。”章邯望著遠處已開始推杯換盞的蒙驁、王齕等老將說道。
    吳巨笑了笑：“七國之中，隻有秦國才有這般景象。”
    魏磬深有感觸地點點頭，她出身魏國宗室，曾在魏國參加過不少宴會，卻從未有過這種體驗。
    子楚賢明，廣納賢才，屢次開拓疆域，大臣和百姓都擁護他，就連蒙驁、王齕這樣的三朝元老也對他信服，這使得席間氣氛和睦融洽。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如今秦國向東發展的局勢一片向好，若不是如此，恐怕不會有這般熱鬧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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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  長袖翩翩，曲終人散。
    酒過三巡，眾人已有幾分醉意。
    隻見子楚拍了拍手，殿外立刻進來幾位宦官，每人手中都端著一個酒壺，依次為眾人倒酒，每人一杯，分量恰到好處。
    空氣中很快彌漫開醉人的酒香。
    “這是什麽酒？”
    “香氣如此濃鬱！”
    殿內眾人議論紛紛。
    章邯嗅了嗅杯中的酒，微微挑眉：“這不是你的燒刀子嗎？”
    吳巨笑道：“看來我送的那一半壇，他果然拿出大半來與群臣共享，真是下足了本錢。”
    果然，子楚站起身，高聲說道：
    “此酒乃是我家吳卿親手釀造的佳品，名為燒刀子，堪稱天下第一美酒。”
    “這一壇還是吳卿贈予我和呂相的。孔子曾言，獨樂不如眾樂。我昨夜思慮再三，最終決定與呂相一同分享此酒！”
    “大王，為何每人都隻有一杯？”一向少言的麃公忽然開口問。
    “呂相家資豐厚，卻這般小氣。”蒙驁附和道。
    這些老將個個都是嗜酒之徒。
    “知足吧，一壇能分出這麽多杯已屬難得。”呂不韋冷聲道。
    聽到這話，旁邊的吳巨忍俊不禁。
    “這酒真的有這麽好嗎？”有人質疑。
    “嚐一口不就知道了。”麃公眉毛微挑。
    “咳咳。”
    呂不韋輕咳兩聲，起身說道：
    “作為過來人，我願與諸位分享一點心得：這酒名為燒刀子，就是要像拔刀般迅速飲下，方能品出其中妙處。”
    此話一出，眾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吳巨用手遮住半張臉，不願讓人看到自己上揚的嘴角。
    沒想到呂不韋這樣一本正經的人也會捉弄人，而且編得頭頭是道。
    “來，諸位同飲！”子楚再次鼓動，假裝舉杯。
    眾人紛紛效仿，酒杯即將觸唇。
    與此同時，呂不韋抓住身旁的呂凝，吳巨控製住魏磬，子楚則攔住華陽太後、夏太後、成蛟以及眾多姬妾。
    隻有少數幾位不明身份的朝臣真正飲下了酒。
    緊接著……
    “咳咳！”
    幾人像當年的呂不韋一樣劇烈咳嗽，差點將口中燒刀子噴出，隻能捂住嘴巴。
    蒙驁等人原本就半信半疑，此刻立刻停止了一飲而盡的姿態。
    "呂相，你！咳咳咳！"
    眾朝臣指著呂不韋說不出話。
    "哈哈哈哈哈哈！"
    呂不韋和子楚的大笑聲震徹大殿。
    殿內瞬間充滿了歡聲笑語。
    吳巨看著呂不韋成功設局，不禁連連搖頭輕笑。
    呂不韋揮手示意侍者從自己那半壇燒刀子中分一些給先前飲酒的人重新斟滿。
    眾人再次舉杯，不過這次是慢慢品嚐。
    "嘶！痛快！"麃公倒吸一口氣。
    "果然好酒！能嚐到真是三生有幸！"眾人感慨。
    "如今這世道，連副業都得搞起來了？吳卿不僅醫術高超，還要學釀酒？"有人調侃。
    "比起這酒，別的酒就像白水。"蒙驁由衷稱讚。
    "難怪叫燒刀子，確實難得。"王齕意猶未盡，又飲了一口。
    見眾人喜愛此酒，吳巨陷入沉思。
    雖然他眼下不缺錢，但未來難保不會缺。
    燒刀子不失為一條生財之道。
    "感覺如何？"吳巨問身旁兩人。
    "好！"章邯隻給了這個簡練的評價。
    魏磬伸出舌頭舔了舔杯沿，被辣得直皺眉。
    "喝不下去就別喝了，以後我給你調低度數的酒。"吳巨接過魏磬的酒杯。
    "哦哦。"魏磬點頭，趕緊喝口水緩解。
    場上的女眷對燒刀子這類烈酒反應  ，但武將們對此極為讚賞。
    "如此美酒，為何隻有一壇？"麃公問。
    "世間存量不多，主要是我懶於釀造。"吳巨答。
    眾人：……
    實際上吳巨現在即使想釀也做不到，因為他沒有工具。
    之前蒸餾用的是做手術時自製的器具，但這些都在刺殺時被毀掉了。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麃公歎了口氣，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
    "等閑下來，我會再釀些美酒，到時候一定請各位到我家暢飲三大壇。"吳巨瀟灑地一揮手，豪氣地說。
    "好！"麃公大笑著回應："吳卿這話可要記住了，到時候我定會登門拜訪，你可別嫌我煩。"
    "算我一個。"
    "一起，一起。"
    眾武將隨聲附和。
    "哪裏的話，隻要諸位願意來，我必定好好招待。"吳巨笑著說。
    隨著一杯燒刀子下肚，吳巨和秦國群臣之間的關係逐漸拉近，席間的氣氛也愈發熱烈。
    這時，一直未開口的夏太後忽然說道：
    "蛟兒最近跟著先生學習詩賦，頗有收獲，不如寫首賦給大家品評如何？"
    子楚聽後十分感興趣，問道："哦？真的嗎？"
    成蛟起身鞠躬："兒臣確實從先生那裏學了些皮毛。"
    "那就寫一首讓我們聽聽吧。"子楚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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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成蛟點頭答應，站在殿前台階前來回踱了幾步，隨即吟誦道：
    "酒，由穀物釀成，助人心火，消解憂愁。大事皆可匯聚於一樽，天下豪傑亦可齊聚一席。古時有魯國酒薄致邯鄲被圍，秦穆公以酒施恩，楚莊王舉杯卻纓飲酒。"
    "如今鹹陽宮設宴，醫者吳卿的燒刀子讓眾位傾倒，爭相品嚐，讚不絕口。此酒如火中燃燒，似刀割舌，堪稱一絕。"
    "這酒一出，其餘的酒便顯得寡淡無味，與燒刀子相比，猶如米粒與繁星。"
    "好！"
    眾人齊聲喝彩。
    吳巨微微點頭。
    這首賦雖非頂級之作，但年紀輕輕便能寫出這樣的作品，足見成蛟有詩才。
    不過據說這位公子僅擅長詩賦，在領兵打仗、治理國家方麵則完全不懂，不知真假。
    這時，席間傳來一個突兀的聲音。
    "公子如此才華橫溢，大王有後繼之人了！"
    "是啊，若成蛟公子能成為太子，定能讓百姓信服。"
    "太子之位非成蛟公子莫屬！"
    一時之間，許多人紛紛附和。
    吳巨察覺到子楚臉色驟變，而呂不韋也陷入了沉默。
    “砰！”
    子楚將酒樽狠狠砸在案幾上，隨後便陷入沉思。
    大殿內的群臣見狀，意識到冒犯了子楚，連忙終止了擁立成蛟的提議。
    “師父，秦王似乎有些不悅？”魏磬輕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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