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參與春獵的人選敲定。
    子楚自然在列，還有公子成蛟隨行，衛尉蒙毅率領三百名近衛陪同。
    朝中武將大多積極報名，包括王齕、麃公、蒙家的蒙驁、蒙武、蒙恬祖孫三代，少府馮毋擇，宗正嬴勵，馮劫，楊樛，熊啟兄弟等，約莫二三十人，每人都帶著隨從和衛兵。
    吳巨身邊則有章邯、司馬欣同行，統領兩百名近衛。
    子楚設宴款待參與者，眾人吃飽喝足後商定明日集合的時間與地點，隨後各自歸家準備，迎接春獵。
    次日清晨，鹹陽城外已布下重兵防守。
    子楚一身勁裝，頭戴金冠，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氣勢非凡，英姿勃發。
    成蛟騎在一匹較小的母馬上，身形瘦小的他隻能選擇這樣的馬匹以匹配自己的身材，若換作子楚那匹馬，恐怕連馬鐙都觸碰不到。蒙毅則被三遷衛士嚴密護衛，這些士兵皆為精銳。
    眾大臣隨後依次排列。
    不久，吳巨帶領兩百魁首近衛到達，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吳卿。”王齕上前問候。
    “王老。”吳巨點頭回禮，隨即依次向蒙驁等人問安。
    “這是你第一次參與圍獵吧？”麃公笑著問道。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打獵。”吳巨坦誠回應。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激動起來。
    他們紛紛拍胸脯表示支持，“別擔心，我們罩著你！”
    這正是吳巨展現自己不擅長領域的好機會，眾人自然不會錯過。
    “你的弓如何？拿出來讓我們看看。”蒙驁笑問。
    吳巨向後揮了揮手，片刻間一名近衛遞上一塊黑布，他接過將其展開，一把巨大的弓赫然呈現眾人眼前。
    “哇！”所有人震驚不已，“這麽大的弓，能拉開嗎？”
    “當然可以。”吳巨演示了一次滿月的張力。
    眾人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吳卿，能否讓我試試？”蒙武請求道。
    “請便。”吳巨將弓遞給了他。
    蒙武用力試圖拉開弓弦，但顯然未能達到滿月的狀態，與預期相差甚遠。
    蒙武不服氣，下馬嚐試，通常人在地麵的力氣比在馬背上更大，但在地麵能拉開一石弓的人，在馬背上最多隻能拉開七鬥。
    然而即便下馬依舊無法成功。
    “讓我試試。”蒙驁伸手接過。
    蒙武雙手遞上，蒙驁試了試，但由於年邁，即便漲紅了臉也沒能拉開。
    眾人輪番試了試，最終隻有蒙恬這位年輕人能拉開較大的幅度，但也未達滿月。
    “這弓有多大力量？”
    “大概七石，射程三百步絕對不成問題！”
    “這張弓也太硬了，恐怕連一頭熊都能射死。”眾人議論紛紛。
    吳巨輕鬆拉開滿月，那張眾人都拉不動的弓，在他手中仿佛毫無重量。他的力量令人膽寒。
    可惜，這次又未能展現實力。
    “唉，要是我年輕的時候，或許還能拉開這張弓，現在是不行了。”王齕捋須歎息。
    蒙驁嗤笑：“別吹牛了，你年輕時有多少斤兩，我還不清楚嗎？”
    王齕不服氣地說：“至少比我強。”
    兩位老者隨即爭執起來。兩人同為三朝元老，共事多年，生死與共，關係深厚，互相調侃也是常事。
    吳巨接過墨石弓，背在身後。
    蒙恬湊近說道：“吳大人，到了目的地一定要讓我們見識一下您的神力，這麽大一張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能用來射活物的人。”
    吳巨笑著答應了。
    他站進隊伍中，靜靜等待出發。
    很快，所有人都到齊，子楚轉身揚鞭，高聲下令：
    “出發！”
    ……
    沿途風景極美。
    此行的目的地是鹹陽郊外的上林苑。
    上林苑是皇家園林和  場，東起藍田、宜春、鼎湖、禦宿、昆吾，沿終南山向西，直到長楊、五柞，北繞黃山，臨渭水向東延伸，占地廣闊，園內有渭、涇、灃、澇、潏、滈、滻、灞八條河流。
    途中，少府馮毋擇熱情地為初次來訪的吳巨講解上林苑的情況，他是主管王室事務的官員，上林苑也在他的管理範圍之內。
    眾人邊走邊談，不久便進入上林苑區域。
    群山連綿起伏，高峰直插雲霄，薄霧繚繞，天邊泛著淡淡的青黛色。
    幽香撲鼻的野花，枝葉茂盛的大樹，潺潺的溪流，耳邊回蕩著鳥鳴聲。
    這並非吳巨首次見到如此原始的森林，岐山便是其中之一，函穀關兩側亦是層巒疊嶂，但岐山有眾多醫者聚居，人氣旺盛，函穀關則駐紮著軍隊，處處戒備森嚴，與上林苑相比，自然有許多不同之處。
    尤其進入上林苑後，沿途風景多由專人照料，雖有自然之美，卻不失人工雕琢之巧。眾人渡過灞河，兩岸怪石林立，形態各異，有的如走獸，有的似仕女，顯然並非天然形成。
    不遠處，一片宮殿群映入眼簾，這是上林苑內的離宮之一，共有三十三座，專供秦王  時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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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楚策馬前行，目光投向遠方。他揮手示意眾人靠近，“都過來。”
    朝臣們紛紛催馬向前，吳巨亦跟隨其後。就在接近子楚之時，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清脆女聲，“吳巨。”
    吳巨側目一看，愣了一下，隨即放下韁繩，微微拱手致意，“見過開陽公主。”
    來人一身暗紅勁裝，坐騎棗紅馬，麵容精致秀麗，眉目間英氣十足，嘴角帶笑，風采奪人。她正是開陽公主，嬴姓趙氏，名霜商，年僅十二，為先王之女，也是子楚的妹妹。
    開陽公主對吳巨的到來顯得格外高興，早就聽說他會同行，隻是他一直與其他朝臣交談，未曾靠近。早在一次公主宴會上，她便聽聞過吳巨的名字，真正相識卻是在無拘酒肆的一次偶遇。當時幾位熟悉魏磬的朝臣發現吳巨也在場，便上前攀談，那是開陽公主首次見到吳巨。
    記憶猶新的是，吳巨身穿白衣，嘴角含笑，手中端著一杯琥珀色美酒，那模樣令她至今難忘。
    開陽公主深居宮中，與吳巨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加上初次相遇，也不過寥寥幾次，但他的聲音和容貌早已深深印刻在她心中。
    此次在隊伍中見到吳巨，開陽公主感到分外驚喜。她參與這次行動，吳巨雖不知情，卻也未感意外。
    作為王室及宗族中獨樹一幟的存在，開陽公主行事風格一向與眾不同。
    不愛紅妝愛武裝。
    王室設有禮、樂、書、數、射、禦六門課程，開陽公主樣樣精通，尤其在射箭和駕車方麵表現出色。她通曉兵法，擅長排兵布陣，據說劍術也相當出眾，曾拜一位王室劍術大師為師，還得到過秦國一位宗師級人物的指點。
    吳巨似乎聽她提過，她的偶像是婦好。
    婦好是商王武丁之妻，亦是一位女將軍，曾多次領兵出征，抵禦外敵如鬼方、羌方、土方等，戰功顯赫。
    開陽公主視她為偶像，可見其誌向非凡。盡管年紀尚小，但她思想成熟，不會去做那些亂七八糟小說中組建娘子軍之類的事情。身為公主，她雖難以親自上戰場，但這並未削減她的熱情，不少武將都真心稱讚她有將才。
    子楚有時開玩笑說，若某日秦國危急存亡之際，到了君臣同舟共濟的地步，他會派開陽上前線，至少讓她統領三萬大軍。
    如今開陽公主的偶像又多了一個人——吳巨。
    開陽公主敬仰吳巨，欽佩他的詩詞才華，驚歎於他的奇思妙想，更對他在三川之戰中憑一手醫術影響數十萬兵力之事心生向往。
    “你叫我霜商就好，開陽公主稱呼太正式了。”開陽公主輕笑，露出可愛的虎牙。
    “這有些失禮了吧。”吳巨說道。
    “不算是失禮，我也不是一直直呼你的名字嗎？”開陽公主搖頭晃腦地說。
    兩人還未深談，子楚已結束與朝臣的對話，轉向他們這邊：“吳巨。”
    吳巨轉身拱手：“大王。”
    “你覺得我的上林苑如何？”子楚指向周圍的園林與不遠處的宮殿，豪邁地問。
    “很好！”吳巨毫不猶豫地回答。
    “就一個‘好’字？”子楚笑著調侃，“總該寫首詩來讚美一下吧？”
    “我學問淺薄，實在沒有靈感，恐怕無法描繪上林苑的美。”吳巨笑著回應。
    眾人紛紛翻白眼，心中暗笑：你還說自己才疏學淺呢？
    “別再打趣了。”子楚笑著責備。
    吳巨也笑了，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問道：“寫賦可以嗎？”
    子楚微微一愣，側頭說道：“原來真有啊。”
    他本隻是隨口打趣罷了。
    既然如此，就絕不能讓對方退縮。雖從未聽聞吳巨寫過賦，但吳巨所作，必定精彩至極！
    “賦也好，賦也好！”子楚擺出一副毫不挑剔的態度。
    開陽公主與一眾朝臣聽到吳巨要作賦，立刻停下交談，目光齊聚。
    “咳咳。”
    吳巨輕咳一聲，隨即吟誦道：
    “左有蒼梧，右接西極，丹水流其南，紫淵經其北，終始霸、滻，出入涇、渭、酆、鎬、潦、潏，蜿蜒曲折，盤桓其中。八川分流，姿態各異，奔騰交錯，橫貫東西南北……”
    “潏潏淈淈，湧動翻騰，波濤澎湃，水勢浩蕩，悠悠遠去，靜謐無聲，而後緩緩歸於大湖，溢滿池塘……”
    “於是蛟龍赤螭，魚群遊弋，珍珠寶石，散落其間，光彩奪目，琳琅滿目……”
    “崇山峻嶺，深林巨木，峭壁嶙峋，巍峨壯觀，九嵕高聳，南山雄偉，山穀幽深，溝壑縱橫……”
    “登高遠眺，景象萬千，日出東方，暮入西坡，南方之地，寒冬亦有生機，泉水跳躍，波光粼粼……”
    洋洋灑灑兩千餘字，因主題緣由，吳巨略作刪減，仍保留約兩千年文辭。
    賦成後，眾人皆震撼不已。
    “這般才情，還說什麽才疏學淺？”
    “這哪裏是沒有靈感？”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少府馮毋擇。
    他丟下韁繩，四處張望，“筆墨呢？筆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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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隨之醒悟，紛紛讚歎：
    “果然還是吳卿厲害。”
    “太精彩了！”
    “為何吳卿作詩如此迅速，別人卻需一年半載才能完成？”
    “你有所不知，就像他自己常說的，別人是手工業，他這是自動化流水線。”
    開陽公主滿眼欽佩地看著吳巨，眼中仿佛閃爍著星光。
    子楚連連稱許：“此賦堪稱佳作，仿若專為上林苑而作！”
    然而，他隨即疑惑：“我們還未入離宮，你怎麽知曉其中景象？”
    吳巨鎮定自若：“全憑想象。”
    他自然不能說這首賦原本就是為上林苑所作。
    “你看看我們結海樓的夫妻肺片裏有夫妻嗎？魚香肉絲裏也沒魚。莊子寫《逍遙遊》，難道真見過鯤鵬？”吳巨巧舌如簧。
    子楚點頭讚同：“言之有理。”
    他追問：“這首賦叫什麽名字？”
    “名為《上林賦》。”
    “好！《上林賦》！”子楚拍手稱讚，“吳卿，待會兒你寫下來，寡人要將其銘刻於離宮牆壁！”
    眾人談笑間步入離宮。
    離宮景象與《上林賦》所述無異。
    三十三座行宮別館依山傍穀，寬敞長廊貫穿各宮室，連綿不斷，削平高山，在其上建堂立宇，樓台亭閣層層疊疊，屋簷彩繪精美，椽頭鑲嵌玉石，俯瞰不見底，仰望可觸蒼穹。庭院中有溪流蜿蜒，石壁間陳列美玉，嵌於崖石之間。
    此離宮與鹹陽城王宮大相徑庭，僅格局而言便有天壤之別。鹹陽宮布局規整，氣勢恢宏，而這離宮建於山岩之上，錯落有致，即使見多識廣的吳巨也嘖嘖稱奇。
    眾人下馬，子楚徑直走向主殿，命侍者取來筆墨紙硯，隨即要求他當場書寫。
    吳巨臉色發苦。
    這《上林賦》足有兩千餘字，寫下來手都要酸了。
    他抬頭看向跟隨而來的群臣，希望能找到一位寫字不錯的人代筆，可環顧四周，來的多是武將，即便字寫得好，又能好到哪裏去？
    可惜的是，李斯沒跟來，否則憑他的書法，肯定能勝任。
    吳巨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開陽公主走近，溫柔地說道：“我來給你磨墨吧。”
    子楚驚訝地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又瞥了眼吳巨，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一直忙於政事，從未關注過妹妹的感情世界，甚至不知道她與吳巨認識。
    聽聞此言，吳巨苦笑著想，看來今天非寫不可了。
    他拿起筆，沾了墨便開始書寫，十分鍾過去。
    大功告成！
    放下筆後，吳巨仿佛躲避猛獸般迅速離開，手腕酸痛不已，接下來七天都不想再碰筆。
    紙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字，共寫了三張，分上下兩卷。
    子楚接過來看了看，十分高興。
    “好！”他揮手示意，“馮毋擇，拿去裝裱，讓工匠依照這字跡，雕刻在主殿外牆上。”
    “是！”馮毋擇恭敬回應。
    得到這篇《上林賦》，子楚非常開心，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
    吃飽喝足後，眾人各自回房休息。
    雖然清晨就出發，但吃過飯已是午後。
    長時間騎馬讓屁股和大腿內側疼痛難忍，實在沒有必要如此拚命，非要現在進山。
    因此決定休整一天，次日清晨再出發  ！
    接下來的時間裏，大家自行活動，在宮殿及周邊園林遊玩一番。
    主殿附近的高峰上，山路蜿蜒如玉帶環繞，欄杆潔白如玉。
    子楚行走在山路上，開陽公主相伴左右，身後十步跟著衛士。
    “霜商，我們許久未一同出遊了。”子楚感慨道。
    “兄長忙於國事，理所當然。”開陽公主微微點頭，笑道：“不過這次出來了，一定要盡情享受！”
    “嗯。”子楚點頭同意。
    子楚登基已逾一年，加上先王駕崩後的守喪期，他已擔任秦王兩年。在這期間，他始終勤勉不懈，目睹國內政局穩定，國力日盛，境外亦無戰事，局勢一片安寧。他認為，是時候犒勞自己一番了。
    兄妹二人沿著山路緩步前行，山頂空氣清冷稀薄。
    子楚忽然問道：“霜商，你覺得吳巨如何？”
    開陽公主愣了一下，隨即含糊其辭：“他的文采很好，不愧是擅長辭章之人。”
    “僅此而已？”子楚追問道。
    “還能怎樣？”開陽公主轉頭望向遠處青山，然而子楚發現她耳根泛紅。
    “嗬嗬。”
    子楚輕笑一聲，便不再深究此事。
    ……
    與此同時，吳巨等人入住宮殿。此刻，章邯卻是眾人中最雀躍的。
    “吳大人，這山裏會有什麽呢？”章邯興致勃勃地詢問。
    “不清楚，或許是老虎、狼、熊還是鹿？”吳巨靠在桌邊，手微微發抖。
    “若能獵到一頭熊，那可是了不得的事！”章邯滿懷憧憬。
    有誰能夠抵禦這樣的  ？
    此次同行的章邯、司馬欣以及兩百名精銳侍衛皆摩拳擦掌，連能否安睡都是未知數。
    “罷了，普通弓箭對熊構不成威脅，最多隻能傷及表皮。”吳巨搖了搖頭，熊皮堅韌無比，即便使用槍械，口徑稍小的話，不命中頭部也難以致命，反而可能激怒它。
    槍械……
    吳巨思緒飄遠。
    有機會得弄一支。
    穿越者們大多擁有與槍械，他也需緊跟潮流。
    不過尚易得，卻是棘手之事。
    “我的弓不濟事，但您的或許可行。”章邯提議。
    聽罷，吳巨沉吟片刻，或許如此，但必須擊中頭部，最好瞄準眼睛。
    “對了，成蛟公子為何沒來尋你？昨  不是說過要會合嗎？”章邯又問。
    吳巨揚眉：
    “或許忘了吧？”
    章邯搖頭道："不像。"他咂咂嘴補充："不知你們留意到沒，今兒隨大王來的大臣裏，有幾個韓國外戚一直緊跟在成蛟公子身邊。"
    吳巨聞言一怔。他竟沒太注意到這一點。或許這就是成蛟遲遲未找他的原因吧。
    "吳卿，這兒空曠得很，要不要出去試試弓？你還沒試過這把墨石弓的射程呢。"
    "罷了罷了，改天再說罷。別給我這隻手再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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