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釉骨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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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窖鐵門被焊槍切開時發出的尖嘯尚未散盡,濃重的福爾馬林氣味混合著釉料特有的礦物腥氣,像一隻冰冷粘膩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江夏站在門口,懷中的男嬰沉甸甸的,那雙異樣的瞳孔裏,旋轉的雙鷹徽如同深淵的旋渦。她的左手拇指指腹,法已投射在硝煙中的皮膚圖譜渦紋仿佛還在隱隱發燙,此刻卻冰冷地指向祭壇上那個玻璃罐。
    釉裏紅祭壇在應急探照燈慘白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光澤,祭壇表麵流淌的暗紅釉彩如同凝固的血河。供奉其上的圓柱形玻璃罐裏,一截灰白色的條狀物懸浮在渾濁的福爾馬林液中,表麵覆蓋著一層薄如蟬翼、色彩妖異的釉彩。釉彩勾勒出的指紋紋路——鬥形紋、箕形紋,每一個轉折與弧度,都清晰地指向江夏的左手拇指。那是漢娜之女的聲帶,一個早已消逝於黑暗中的生命最後的殘響,此刻卻帶著她江夏獨一無二的印記,無聲地控訴著無法理解的恐怖。
    “這不可能……” 首席法醫吳振的聲音幹澀,他戴著雙層手套的手懸在玻璃罐上方,鑷子尖端微微發顫,“組織標本保存時間超過五十年,這指紋……釉彩覆蓋在生物組織上,形成時間絕不會超過三個月!”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江夏的左手拇指上,仿佛要在上麵燒出兩個洞。
    肋間傳來一陣熟悉的、尖銳的悸動,不是舊傷複發,而是更深處的空洞感。第三顆鉑金珠被汙水衝走的地方,皮膚下似乎有東西在不安地搏動,頻率竟與懷中男嬰微弱的呼吸隱隱同步。江夏的目光沒有離開那罐中的聲帶,聲音低沉得如同從地底滲出:“沒什麽不可能。當你的骨頭三十年前就被刻上名字,當你的皮膚被畫在別人的畫布底層……時間對這個組織而言,隻是個可以塗抹的釉層。” 她抱著男嬰,一步步走向祭壇。男嬰瞳孔裏的雙鷹徽旋轉得更快了,幾乎要吞噬掉那點微弱的眼白。
    “小心!” 江雨的聲音帶著急促的電流雜音,從江夏耳麥裏傳來。她正通過江夏頭盔上的微型攝像頭遠程分析,“祭壇釉彩成分異常,含有高濃度放射性示蹤元素锝99!它在衰變……等等,它的衰變圖譜……天哪,它在模擬鉑金珠植入物的能量波動!”
    仿佛為了印證江雨的話,就在江夏踏上祭壇第一級台階的瞬間,她肋間空洞處的搏動驟然加劇,一股尖銳的、被牽引的力量猛地撕扯她的內髒!懷中的男嬰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啼哭,不像嬰兒,更像某種金屬摩擦。他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瞳孔中的雙鷹徽驟然放大,清晰得如同烙印。
    “呃!” 江夏悶哼一聲,劇痛讓她單膝跪地,冷汗瞬間浸透後背。她下意識地護緊懷中的嬰兒,目光卻死死盯住玻璃罐——罐中那截覆蓋著釉彩指紋的聲帶,在福爾馬林液中極其輕微地、同步地震顫了一下!
    “能量共鳴!” 江雨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祭壇釉彩、鉑金珠缺失點、嬰兒體內的植入物、還有那截聲帶……它們構成了一個回路!施耐德在利用它們進行某種……定位或者激活!”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卻清晰的敲擊聲,從地窖更深處的黑暗中傳來。
    嗒…嗒嗒…嗒…
    節奏分明,帶著一種機械般的冰冷重複,與江夏肋間的悸動、嬰兒的抽搐、聲帶的震顫形成了詭異的四重奏。
    “什麽聲音?” 陳小雨端著霰彈槍,警惕地將探照燈光束掃向聲音來源。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祭壇後方堆疊的巨大橡木桶。桶身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但其中一個桶的側麵,赫然殘留著一個模糊的、用深褐色釉料潦草塗抹的雙鷹徽標記。
    嗒…嗒嗒…嗒…敲擊聲正是從那個桶裏傳出。
    江夏強忍著肋間的劇痛和那股詭異的牽引力,抱著抽搐的男嬰,示意陳小雨掩護。吳振法醫則迅速取出了便攜式x光機和輻射檢測儀。輻射讀數在靠近橡木桶時陡然飆升,而x光屏幕穿透腐朽的桶壁,映出了一個蜷縮的人形輪廓。
    “裏麵有人!活著!” 吳振低呼。
    桶蓋被撬開的瞬間,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噴湧而出——陳年釉料的粉塵、朽木的黴味、還有一絲淡淡的、屬於活人的汗味和血腥氣。桶內空間狹窄,一個瘦小的身影蜷縮在底部,渾身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石膏殼般的青白色幹涸釉粉。隻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麵,瞳孔是極深的、幾乎不透光的黑色,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闖入者,眼神裏沒有恐懼,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麻木和空洞。
    那敲擊聲的來源,是她被釉殼包裹的、彎曲的手指指節,正一下下,機械地叩擊著桶壁內襯的一塊金屬板。
    “釉童!” 陳小雨倒吸一口涼氣,槍口下意識地壓低。這個孩子身上的釉粉層,比之前在攪拌機旁發現的那些孩子更加厚重、更加古老,仿佛已經與她的皮膚長在了一起。
    江夏的目光落在孩子的手指上。每一次敲擊,她指關節上幹裂的釉殼縫隙裏,就滲出極細微的暗紅色液體。那不是血,更像某種……釉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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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s107。” 江夏的聲音嘶啞。她看到了孩子腳踝上,釉殼半掩著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環,環上刻著模糊的編號。這正是之前在攪拌機旁,江雨用激光切開的第七名女童的鐐銬編號!她竟然被轉移到了這裏!
    “你能說話嗎?知道怎麽出來嗎?” 陳小雨盡量放柔聲音詢問。
    桶中的釉桶停止了敲擊。那雙黑洞般的眼睛轉向陳小雨,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搖了搖頭。覆蓋著唇殼的嘴唇微微翕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再次抬起手指,不是敲擊,而是用沾著暗紅釉漿的指尖,在桶內壁厚厚的積塵上,緩慢而費力地劃動。
    一筆,一劃。
    陳小雨的探照燈光束聚焦過去。
    積塵被劃開,露出底下深色的木質。釉童畫出的,是一個極其簡陋的圖案——一個歪歪扭扭的圓圈,裏麵潦草地塗著兩個點,圓圈下方,畫著一道波浪線。
    “嬰兒?水?” 陳小雨皺眉。
    江夏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男嬰,又霍然抬頭看向祭壇上的玻璃罐!罐中,漢娜之女聲帶表麵的釉彩指紋,在福爾馬林液裏微微蕩漾。
    “不是嬰兒!” 江夏的聲音帶著一種徹骨的寒意,“是聲帶!那個圈是喉嚨!兩點是聲門!波浪線是聲波!她在畫聲帶!她……在指那個罐子!”
    桶中的釉童ss107似乎聽懂了。她再次僵硬地點了點頭,黑洞般的眼睛轉向祭壇方向,裏麵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哀求的情緒。她抬起手,這一次,指向了自己被厚重釉殼覆蓋的脖子,然後,又緩緩指向了玻璃罐。
    “她……她的聲帶……” 吳振法醫的聲音帶著顫抖,“也被……處理過?像罐子裏那個?”
    這個猜測如同冰水澆頭。江夏想起在孤兒院暗窯裏,那個從“7號”骨灰甕中救出的、被釉粉侵蝕了聲帶的女童。而眼前這個ss107,編號相同,釉殼更厚,年代似乎更久遠!施耐德的“釉嬰”實驗,時間跨度遠超他們的想象!
    “你能寫字嗎?或者……寫字的方式告訴我們?” 江夏靠近桶邊,將聲音壓到最低,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迫,“關於那個罐子,關於指紋,關於……我?”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玻璃罐。
    ss107那雙黑洞般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江夏,尤其是她肋間鉑金珠脫落後衣服上的破洞。幾秒鍾的死寂,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然後,她極其緩慢地,再次抬起被釉殼包裹的手指。這一次,她沒有在灰塵上畫,而是伸向自己胸口厚重釉殼的一個位置。
    她的指尖用力摳挖著那裏已經幹裂的釉層。指甲崩裂,暗紅色的、半凝固的釉漿混合著組織液滲出。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隻是執著地、用力地摳挖著。終於,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混合著血和釉的碎片被她摳了下來,露出底下同樣覆蓋著釉殼的皮膚。
    她將沾滿汙穢的手指,顫抖著,點向那塊露出的皮膚。
    探照燈光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在那塊被釉殼覆蓋的皮膚上,釉層之下,隱隱透出一個極其微小、但輪廓清晰的烙印!
    一個由簡單線條構成的、振翅欲飛的雙鷹徽!
    這個烙印的位置、大小、形態,與江夏肋間皮膚下鉑金珠脫落後隱約殘留的印記,以及懷中男嬰後頸灼傷處顯露的雙鷹徽烙印,如出一轍!
    ss107的手指離開了自己胸口的烙印,緩緩抬起,越過江夏的肩膀,指向她身後地窖入口的方向。她的嘴唇再次翕動,這一次,幅度更大,像是在無聲地呐喊。
    江夏猛地回頭!
    地窖入口處,原本被焊槍切開、扭曲倒地的鐵門外,暴雨如注的庭院中,不知何時,矗立著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高大身影!雨衣的兜帽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隻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精準地投射在地窖內,落在江夏、落在祭壇的玻璃罐、落在橡木桶中的ss107身上!
    那人影的手中,似乎握著一個細長的、閃著金屬冷光的物體。
    “誰?!” 陳小雨厲聲喝道,霰彈槍瞬間抬起對準門口。
    黑影沒有回答。他隻是緩緩抬起了那隻握著金屬物體的手。
    “小心!” 江夏的直覺發出尖銳警報,她抱著嬰兒猛地向旁邊橡木桶後撲倒!
    “砰!”
    一聲沉悶的、並不響亮的爆裂聲響起。不是槍聲,更像是某種特製的信號彈或發射器。
    一道微弱的、帶著瑩瑩綠光的射線,如同毒蛇的信子,從黑影手中的裝置射出,瞬間跨越雨幕和地窖入口的距離,精準無比地擊中了——
    祭壇上供奉著漢娜之女聲帶的玻璃罐!
    啪嚓!
    脆弱的玻璃應聲而碎!福爾馬林液混合著玻璃碎片四濺開來!那截覆蓋著江夏指紋釉彩的灰白色聲帶,在綠光的包裹下,如同獲得了生命般猛地彈跳起來!它表麵的釉彩在綠光中瞬間變得灼熱、明亮,發出滋滋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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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接著,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被綠光包裹的聲帶,並沒有墜落在地。它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以驚人的速度,化作一道拖著綠色尾焰的流光,直射向江夏懷中那個抽搐的男嬰!
    速度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應!
    “不——!” 江夏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下意識地將嬰兒護得更緊。
    那道詭異的綠光聲帶,如同歸巢的毒蛇,精準無比地撞上了男嬰大張著、因抽搐而無法閉合的口腔!
    “噗!”
    一聲輕響,綠光瞬間沒入嬰兒口中,消失不見!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男嬰劇烈的抽搐戛然而止。他小小的身體在江夏懷裏猛地一挺,隨即癱軟下來。那雙一直映著旋轉雙鷹徽的瞳孔,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變得和橡木桶中ss107一樣,隻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毫無生氣的黑洞。
    “啊——!” 嬰兒口中,卻發出了一聲絕非嬰兒能發出的、淒厲到扭曲的、成年女性的尖嘯!那嘯聲高亢刺耳,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怨恨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
    這聲音……江夏曾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噩魘深處模糊地捕捉到過!這是……漢娜的聲音!
    尖嘯聲在封閉的地窖內瘋狂回蕩、疊加,震得人耳膜刺痛,心髒幾乎停跳!牆壁上,祭壇上,那些流淌的釉裏紅彩繪,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在嘯聲中詭異地蠕動、明滅起來!尤其是牆壁上那雙巨大的、用釉彩繪製的雙鷹徽,鷹眼的位置陡然亮起兩點猩紅的光芒!
    “呃啊——!” 江夏懷中的男嬰身體再次劇烈地彈動了一下,口中發出的尖嘯驟然中斷。他黑洞般的眼睛猛地轉向地窖入口的黑影,小小的臉上扭曲出一個絕非嬰兒的、充滿怨毒和詭異滿足感的笑容。
    與此同時,橡木桶中的ss107發出了無聲的劇烈顫抖,她胸口的雙鷹徽烙印在釉殼下發出微弱的紅光!她猛地抬起手,指向地窖深處一個未被探照燈照到的角落,那裏堆放著一些蒙塵的帆布。
    “嗬…嗬……” 男嬰喉嚨裏發出破風箱般的、不屬於他的喘息聲,帶著濃重的、福爾馬林的味道。他小小的、沾滿釉粉的手,竟也極其僵硬地抬起,和ss107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江夏順著那兩隻手所指的方向,將探照燈光猛地掃了過去!
    慘白的光束刺破角落的黑暗,照亮了覆蓋的帆布。帆布下並非雜物,而是一個被遺忘的、布滿灰塵的——教堂彩繪玻璃的殘片!
    殘片不大,隻有半扇窗戶大小,但上麵描繪的圖案清晰可辨:一片象征著聖潔與哀悼的百合花叢。然而,在探照燈強光照射下,這彩窗殘片並未將百合花的圖案投射到地麵,反而在地窖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清晰地映照出另一個扭曲的、由光線構成的圖像——
    那不再是管網圖,而是一個由複雜線條構成的、巨大的、內部結構如同精密鍾表齒輪般的——
    雙鷹徽解剖圖!
    鷹的骨骼、肌肉紋理、甚至羽毛的脈絡,都以一種近乎工程圖紙般的冷酷精確呈現出來。在解剖圖的中心,雙鷹心髒的位置,被特別標注放大,那裏並非血肉,而是一個由旋轉的鉑金珠陣列構成的複雜裝置!其中三顆珠子的位置,閃爍著刺目的紅光,其排列形態,與江夏肋間三顆鉑金珠脫落的傷口位置,分毫不差!
    解剖圖的下方,一行由光線扭曲構成的德文古體字浮現:
    “血脈為釉,骸骨作胎,以子嗣之爐,煆吾不朽之魂。”
    就在這行字浮現的瞬間!
    “呃——!” 江夏肋間那三處鉑金珠脫落的舊傷,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捅入!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劇痛和冰冷的抽吸感轟然爆發!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正通過那三個傷口,瘋狂地撕扯著她的生命力、她的記憶、她靈魂最深處的烙印!
    她眼前發黑,幾乎抱不住懷中那個眼神空洞、散發著福爾馬林與怨毒氣息的男嬰。而地窖入口處,那個投擲了綠色光彈的黑影,在暴雨中對著祭壇上碎裂的玻璃罐和牆壁上明滅的雙鷹徽,緩緩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如同在進行一場黑暗的謝幕禮。隨即,他無聲地退入更深的雨幕,消失不見。
    “江隊!” 陳小雨的驚呼和吳振的駭然叫聲混雜在一起。
    江夏跪倒在地,劇痛讓她視線模糊,冷汗如瀑。懷中的男嬰像個冰冷的瓷器娃娃。橡木桶裏,ss107胸口的雙鷹徽烙印紅光急促閃爍,她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由教堂彩窗殘片投射出的雙鷹解剖圖,尤其是那顆被紅點標記的心髒位置,被釉殼覆蓋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絕望的抽氣聲。
    牆上的釉彩雙鷹徽紅光愈盛,那冰冷的解剖圖在地麵流轉,鉑金珠陣列構成的機械心髒仿佛正在搏動。解剖圖下方那行德文古體字的光線開始扭曲、變形,如同溶解的釉彩,流淌著,即將構成新的、更恐怖的箴言。
    骸骨作胎的熔爐已在血脈中點燃,子嗣的哀嚎是它不熄的爐火。地窖的陰影深處,教堂彩窗的碎片仍在低語,那投射出的機械之心每一次搏動,都從江夏肋間的空洞裏撕扯出更深的寒意。懷中嬰兒的軀體冰冷如瓷器,而消失於雨幕的黑影,已將開啟最終熔爐的鑰匙擲入深淵。冰冷的釉彩正沿著解剖圖的線條向上蔓延,即將覆蓋所有生者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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