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在晨風中散成細碎的灰霧，許墨用袖子抹了把眉骨上的血，結痂的傷口被蹭得生疼。
    他望著防護牆缺口處那台重甲機器人的殘骸——金屬外殼還在冒煙，露出裏麵焦黑的線路，像條被剝了皮的巨蟲。
    大黃湊過來用腦袋拱他的手，項圈上凝結的血痂蹭得他手背發癢。
    "許首領。"
    王芳的聲音比平時輕了三度，許墨不用回頭也能想象出她的模樣：發尾沾著機油，清單被攥得卷了邊，耳後的鋼筆準是又插在領口——那是她焦慮時的習慣動作。
    他轉身時，正看見她喉結動了動，指節泛白的手把清單往懷裏攏了攏。
    "地下倉庫的輻射檢測儀全壞了。"王芳的聲音裏帶著股鈍鈍的悶響，"剛才清點壓縮餅幹時，我發現第三區貨架的金屬支架有腐蝕痕跡。
    用老辦法測了測——"她從口袋裏摸出塊發黑的蓋革計數器，顯示屏上的數字跳得瘋狂，"輻射值超標三倍。"
    許墨的後槽牙猛地咬在一起。
    地下倉庫存著整個基地三分之二的應急物資，要是輻射泄漏......他想起上個月李嬸家小女兒因為誤食了半塊被汙染的能量棒，高燒三天說胡話。"什麽時候發現的？"
    "戰鬥最激烈那會兒，警報係統就沒響過。"王芳低頭翻清單，紙張摩擦聲刺得人耳膜發疼，"我猜是機械蜘蛛的ep脈衝波燒了線路。
    更麻煩的是......"她指尖停在清單某一行，"壓縮餅幹隻剩七百箱，淨水片不足三千片。
    上回從廢棄超市搜來的鹽晶，前天被陳老要去配防輻射藥劑了。"
    蘇瑤從指揮中心跑過來時，發梢的煤灰沾了許墨半肩膀。
    她遞過水壺，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按——這是他們約定的"穩住"暗號。
    許墨喝了口水，涼絲絲的順著喉嚨滑進胃裏，把翻湧的焦躁壓下去些。
    "召集趙剛、陳老、劉博士，半小時後在議事廳。"他把水壺還給蘇瑤，餘光瞥見她眼底的青黑，"你也來，帶能量爐的損耗報告。"
    議事廳的鐵皮門吱呀作響。
    趙剛裹著件洗得發白的軍大衣，肩上還別著塊機械蜘蛛的碎片；陳老抱著個鏽跡斑斑的氣象儀，胡須上沾著草屑；劉博士被兩個守衛押著，卻挺直了背，眼鏡片反著光——自從他在戰鬥中用衛星天線改了脈衝增幅器，許墨就給他鬆了鐐銬。
    "先說檢測儀。"許墨敲了敲桌麵，"劉博士，能修嗎？"
    "需要精密元件。"劉博士推了推眼鏡，"地下倉庫的備用零件箱裏有三塊舊主板，我昨天檢查過。"他忽然笑了笑，"您上次從廢車廠搬回來的變速箱，拆兩個齒輪就能當連接器。"
    許墨轉頭看趙剛。
    趙剛摸出根皺巴巴的煙，在指尖轉了兩圈又塞回去："我帶兩隊人，天亮前把變速箱拆了送過去。"他瞥了眼王芳，"物資調配的事，你說個數。"
    "壓縮餅幹按每人每天半塊算，撐不過二十天。"王芳把清單拍在桌上，"淨水片更麻煩，要是陳老說的輻射雲真下來......"
    "輻射雲不是"要是"，是"肯定"。"陳老把氣象儀往桌上一放，屏幕上跳動著暗紅的波形圖，"我用老方法測過風向，那團灰雲裏的輻射粒子濃度是正常值的十七倍。
    三天內必到。"
    會議室突然靜得能聽見大黃的爪子刮地的聲音。
    蘇瑤翻開能量爐報告，紙頁沙沙響："我能把能源轉化率從63提到70，省下來的電可以給淨水機增壓。"她抬頭看許墨，"但需要劉博士幫忙校準穩壓器。"
    劉博士立刻點頭："沒問題。"
    許墨的手指在桌麵敲出輕響。
    他想起三天前在廢棄醫院找到的那箱葡萄糖注射液，想起東城區那個藏著罐頭的地下車庫——但這些都在輻射雲的路徑上。"趙剛，派偵察隊去城北老電廠，聽說那裏有批沒被搶光的柴油。"他轉向王芳，"從今天起，所有非戰鬥人員的能量棒減半，我帶頭。"
    散會時，晨光透過破窗斜斜切進來，在劉博士的腳邊投下塊菱形光斑。
    許墨看著他被守衛帶走的背影，忽然覺得那抹白大褂的衣角晃得人眼酸——三個月前，就是這個被當成"機械間諜"的老教授，在實驗室裏熬了七天七夜，才破解了機械蜘蛛的信號協議。
    危機像團亂麻，剛理出個頭緒，第二根刺又紮了進來。
    三天後的傍晚，許墨在檢修能源爐時，趙剛黑著臉找上門。
    大黃原本趴在他腳邊打盹，見趙剛來了，立刻豎起耳朵，尾巴卻沒搖——它能聞出主人情緒裏的緊繃。
    "有人在食堂嚼舌根。"趙剛壓低聲音，目光掃過四周——兩個檢修工正蹲在牆角焊管道，"說您上次不該把機械殘骸拖回基地研究，說您救劉博士是養虎為患，還說......"他喉結動了動，"說要是換了張奎當首領，早帶著人去搶南邊的物資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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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墨的扳手"當啷"掉在地上。
    張奎是前個月因為私藏彈藥被他關禁閉的家夥，現在居然成了反麵教材？
    他彎腰撿扳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不是疼，是怕自己吼出來。
    "他們說您太保守。"趙剛的聲音更低了，"說您總想著"保存實力"，可實力要是不拿來用，和等死有什麽區別？"
    那天夜裏，許墨在基地外圍轉了三圈。
    大黃跟著他，爪子踩過結霜的土地，發出細碎的哢嚓聲。
    他望著指揮中心亮著的燈——蘇瑤肯定又在改能源圖；望著地下倉庫透出的光——王芳準是在重新核計清單；望著禁閉室的鐵窗——張奎的影子在牆上晃，像根扭曲的黑刺。
    第二天晌午，許墨讓人在廣場支了塊破鐵皮當黑板。
    他站上裝物資的木箱時，底下鬧哄哄的人群突然靜了。
    蘇瑤站在他右邊，懷裏抱著大黃；趙剛站在左邊，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那是他父親留的老物件。
    "我知道有人覺得我太慫。"許墨的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砸進靜潭，"上個月搶物資點，張奎帶著人去了，結果中了機械狗的埋伏，死了三個兄弟。"他指著東邊的山包，"三個月前我沒讓打廢車場，因為衛星圖顯示那裏有七台重甲機器人。
    後來機械潮來了，那些機器人全去了南邊，我們活下來了。"
    人群裏有人小聲嘀咕："那輻射雲要來了，物資不夠怎麽辦？"
    "王芳！"許墨喊了一嗓子。
    王芳從人群裏擠出來，清單在她手裏嘩啦響："壓縮餅幹還能撐十八天，淨水片我們用陳老的方法，拿火山岩過濾，能多撐五天。"她頓了頓，"許首領帶頭，每天隻吃半塊餅幹，我也是。"
    "蘇瑤！"
    蘇瑤舉起手裏的能源圖："新的穩壓器能讓能源效率提到70，淨水機可以24小時運轉。"她看向人群裏的李嬸，"小妞妞的退燒藥，我在實驗室用仙人掌汁配了替代劑，明天就能用。"
    陳老突然擠到前麵，氣象儀舉得老高："輻射雲三天後到，但我測過了，它會從基地北邊二十公裏處掠過！"他拍著胸脯，"我用老命擔保！"
    人群漸漸安靜了。
    許墨看見張奎的表弟小柱子在抹眼睛——上個月他哥就是跟著張奎去搶物資點，被機械狗咬斷了脖子。
    有人開始鼓掌，先是稀稀拉拉，接著像滾雷似的響成一片。
    散會時，夕陽把廣場染成橘紅色。
    蘇瑤遞給他半塊能量棒——這是王芳特批的"獎勵"。
    大黃蹭著他的腿，項圈上的銅鈴叮鈴作響。
    他們沿著基地的小路往指揮中心走，鞋底踩著碎石，發出沙沙的輕響。
    "你今天說得真好。"蘇瑤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就知道你行。"
    許墨笑了笑，把能量棒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她。
    他們的手指在暮色裏碰了碰，暖融融的。
    遠處傳來機械的嗡鳴，像是風吹過廢棄的鐵管，又像是某種沉睡的巨獸，正緩緩睜開眼睛。
    大黃突然豎起耳朵，朝著西北方低吼。
    許墨順著它的視線望去——那裏的天空正漫起一片異樣的紫，像塊被揉皺的破布，正慢悠悠地往基地這邊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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