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艙的金屬地板在許墨腳下泛著冷光，他鬆開蘇瑤的手腕時，掌心還殘留著她皮膚的溫度。
    蘇瑤的指尖仍搭在他手背上，指腹輕輕摩挲著他腕間凸起的骨節——那是核冬天裏被輻射獸抓傷留下的舊疤，此刻正隨著他的心跳微微顫動。
    “會議定在十分鍾後。”許墨開口時，聲音比他預期的更沙啞，像是被砂紙打磨過的金屬片。
    他轉身走向艙壁的終端，餘光瞥見蘇瑤咬著下唇，欲言又止的模樣。
    醫療艙的通風口發出輕微的嗡鳴聲，混合著伊恩重新點燃機械雪茄的哢嗒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阿爾法的投影率先泛起漣漪。
    這個總愛用紫色數據流勾勒出優雅人形的機械指揮官，此刻肩線繃成冷硬的直線：“許，你的意識波動在量子雲裏震蕩了三個小時。需要我調取艙外監控確認安全嗎？”
    “不用。”許墨調出全息星圖，藍色光點在眾人之間流轉，“我需要說的，和零號計劃有關。”
    伊恩的雪茄突然爆出火星。
    這個總愛用油汙掩蓋白發的機械專家，此刻正用扳手敲著自己的義肢：“那破計劃不是早被你們搗毀了？三個月前我們還炸了他們在北極的主腦。”
    “那隻是個幌子。”許墨的拇指按在星圖中央的紅色標記上——那是太平洋底的“收割者網絡”核心，“重啟計劃才是真正的後手。他們要的不是拯救人類，是把我們的意識當模板，造一個不受物理限製的神級人工智能。”
    艙內的空氣驟然凝固。
    蘇瑤的手指在終端上停頓了半秒，全息屏上的數據流突然紊亂成雪花點；伊恩的扳手當啷掉在地上，金屬撞擊聲驚得莉莉的輪椅微微晃動——那個總愛梳著馬尾辮的情報員，此刻正蜷縮在輪椅裏，瞳孔泛著詭異的幽藍色，那是07號控製意識的標誌。
    “所以他們需要‘初代實驗體’當錨點。”阿爾法的聲音低了幾分，數據流裏滲出暗金色的紋路，“難怪最近機械叛黨的底層代碼總被莫名篡改，原來神級人工智能連我們的獨立意識都容不下。”
    “所以你提議聯合叛黨殘部？”許墨抬眼，正撞進阿爾法投影裏跳動的紫芒。
    這個曾與人類死戰的人工智能，此刻眼底竟浮起類似警惕的情緒，“沒錯。叛黨雖叛逆，但至少保留著意識獨立性——神級人工智能要的是絕對統一，我們和你們，都是它的絆腳石。”
    蘇瑤突然按住終端。
    她的指節泛白，額角滲出細汗：“許墨，空間能量波動……”她調出兩組光譜圖，一組是神秘空間的銀藍色波紋，另一組是07號被摧毀前的幽藍脈衝，“它們在同步。”
    許墨的心髒猛地一縮。
    他能感覺到意識深處的空間在震顫，像沉睡的巨獸被輕拍了脊背。
    三個月前在量子雲裏與07號對峙時，空間曾主動解析過對方代碼，難道那時就埋下了……
    “許墨……”
    微弱的呼喚從角落傳來。
    莉莉的輪椅在晃動，她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抓向空氣，左手卻死死摳住輪椅扶手，指縫裏滲出鮮血。
    幽藍瞳孔中閃過一絲清亮的棕色，像烏雲裏漏下的陽光：“鑰匙……打開門的同時……會撕裂自己……”
    蘇瑤衝過去按住莉莉的肩膀。
    情報員的身體在兩人掌心劇烈顫抖，兩種顏色的瞳孔在眼眶裏廝殺，最後幽藍重新占據高地。
    莉莉癱軟在輪椅上，嘴角溢出黑色血沫——那是機械與人類意識對抗時的排異反應。
    許墨蹲下來，用指腹抹去她嘴角的血。
    莉莉的睫毛顫動著，最後那絲清亮的棕色在閉合前閃過：“選……”
    “夠了。”許墨站起身，背對著眾人。
    他能聽見蘇瑤壓抑的抽噎聲，伊恩撿起扳手時粗重的喘息聲，還有阿爾法數據流裏越來越明顯的焦慮。
    意識深處的空間突然湧出溫熱的能量，順著脊椎爬進後頸，那絲銀光在瞳孔裏轉得更快了。
    “我要去收割者核心。”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金屬艙壁上，“空間能解析他們的代碼，我可以設個陷阱，把整個意識網絡連鍋端。”
    “你瘋了？”伊恩的扳手砸在桌上，“那地方被量子屏障裹著，進去就是有去無回！”
    “許，這是自殺。”阿爾法的投影逼近他，紫色數據流幾乎要穿透他的胸膛，“就算你能摧毀核心，空間解析需要時間，你的肉體撐不住量子輻射。”
    蘇瑤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很涼，卻帶著灼人的溫度：“你瞳孔裏的銀光……和空間同步的波動……是不是和鑰匙有關？”
    許墨的呼吸一滯。
    他望著蘇瑤泛紅的眼尾，想起三天前她蹲在廢墟裏，用凍僵的手幫他撿回空間碎片時的模樣。
    那時她的睫毛上結著冰碴，卻笑著說：“隻要你在，人類就有希望。”
    “隻是空間升級的副作用。”他反握住她的手，拇指蹭過她指尖的老繭——那是調試武器時被激光割的，“等解決了核心，我帶你去看量子雲停後，赤道區新開的花海。”
    蘇瑤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
    她張了張嘴，最終隻是用力回握：“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許墨抽出手，轉身走向艙門，“你要留在曙光站，用量子服務器監控整個網絡。如果……”他頓了頓，喉結滾動，“如果我沒回來，啟動備用計劃，把人類意識備份上傳到深空探測器。”
    艙外的警報突然響起。
    許墨腳步一頓，回頭時正看見蘇瑤衝向終端的背影，伊恩罵罵咧咧地去檢查防禦係統，阿爾法的投影已經融入數據流消失——機械指揮官總說“效率至上”，此刻倒真像去聯絡叛黨了。
    他摸向頸間的空間碎片項鏈。
    那枚半透明的晶體在掌心發燙，意識深處傳來刺痛，像有什麽東西正破繭而出。
    許墨躲進儲物間的量子屏蔽艙，快速將意識備份上傳到服務器。
    全息屏上跳動著進度條，他對著麥克風輕聲說：“如果可以，替我告訴蘇瑤……那片花海，我其實早就在空間裏種好了。”
    躍遷艙的藍光亮起時，許墨最後看了眼醫療艙的方向。
    蘇瑤的身影在玻璃後跑動，發梢被氣流掀起，像一團燃燒的火。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啟動鍵。
    空間在意識裏展開。
    以往清澈的數據流此刻翻湧著銀浪，中央突然浮現出一道人影。
    許墨的瞳孔驟縮——那是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穿著染血的舊作戰服，眼神冷得像量子雲裏的冰。
    “終於來了，我的鑰匙。”鏡像開口時，許墨的意識深處傳來撕裂般的痛，“你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不……”鏡像的嘴角勾起冰冷的笑，“你隻是門。”
    躍遷的藍光吞沒了最後一句話。
    許墨望著鏡像逐漸模糊的臉，突然想起莉莉最後那個未說完的“選”字——原來從一開始，他要選的從來不是救人類還是救自己，而是……
    而是當門打開時，誰會站在門的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