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應急燈在天花板投下昏黃光暈，蘇瑤的手指在全息麵板上劃出淡藍色軌跡。
    她麵前的意識投射裝置還在嗡鳴，金屬外殼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那是低溫冷卻係統超負荷運轉的痕跡。
    \"需要我再檢查一次連接協議嗎？\"莉莉站在操作台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的鑰匙掛墜。
    那枚曾開啟過\"回歸之門\"的古銅鑰匙在她掌心投下斑駁陰影，這是整個基地唯一能穩定穿透意識屏障的介質。
    蘇瑤沒有抬頭，她正在調整最後一組神經接口參數。
    三天前許墨意識艙內爆發的金色光粒在她視網膜上烙下殘影，此刻那些紋路正從全息投影的數據流裏浮出來，像某種無聲的警告。\"不用。\"她的聲音比平時更輕，\"你持有的鑰匙能中和他意識場的排斥力，這是生物掃描確認過的。\"
    莉莉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
    年輕情報員的掌心帶著常年握槍的薄繭，觸感粗糙卻溫暖：\"蘇瑤，你知道意識鏡像探查意味著什麽嗎？\"她的藍眼睛在陰影裏發亮，\"我們不是在修一台故障的機甲，是要剖開他的精神世界——那裏可能藏著連他自己都不敢看的東西。\"
    全息屏的冷光漫過蘇瑤的臉。
    她想起昨夜在許墨戰術服口袋裏翻到的舊懷表，銅製表殼上的劃痕像道愈合的傷疤。\"我知道。\"她抽回手，將意識錨點芯片插入裝置核心，\"所以需要你。\"
    莉莉沉默片刻，摘下鑰匙掛墜放在操作台上。
    金屬碰撞聲清脆得刺耳：\"開始吧。\"
    意識艙的液體漫過頭頂時，許墨聞到了熟悉的薄荷味。
    這是蘇瑤特意調整的神經舒緩劑，往常能讓他在意識漫遊時保持清醒。
    但此刻他的太陽穴突突跳著，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從記憶深處往外鑽——三天前集體意識爆發時的轟鳴，核戰當日母親把他推進防空洞時的溫度，還有係統升級到頂級2級那晚，意識空間突然裂開的那道縫隙。
    \"連接進度30。\"蘇瑤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帶著電流雜音，\"莉莉，確認錨點穩定。\"
    \"穩定。\"莉莉的應答比平時慢了半拍，\"空間結構......在扭曲。\"
    許墨的視野突然傾斜。
    等他站穩時，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破碎的街道上。
    兩側的建築像被巨人捏碎的玻璃，鋼筋骨架間垂落著燒焦的窗簾，遠處的天空是渾濁的灰紫色，飄著幾片半透明的數字雲——這是他意識空間的具象化投影，往常該是整潔的實驗室模樣。
    \"這裏......\"蘇瑤的聲音裏帶著驚惶，\"和三天前完全不一樣。\"
    許墨轉身，看見蘇瑤和莉莉正從他身後的光門裏走出來。
    蘇瑤穿著白色實驗服，發梢還滴著意識艙的液體；莉莉握著戰術匕首，刀刃在灰霧中泛著冷光。
    他們腳下的柏油路麵正在龜裂，每走一步都會揚起細小的數據流。
    \"小心。\"許墨剛開口，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那是他自己的腳步聲。
    穿戰術服的男人從廢墟裏走出來，軍靴碾過一片破碎的電子屏。
    他的臉和許墨分毫不差，連左眉骨上那道核戰前被石塊劃傷的淡疤都一模一樣。
    但他的眼睛是純粹的金色，像融化的液態金屬：\"歡迎來到我的地盤。\"
    蘇瑤的呼吸驟然急促。
    她見過許墨所有的樣子——戰鬥時的淩厲，受傷時的隱忍，還有深夜對著舊懷表發呆時的溫柔。
    但此刻這個\"許墨\"的笑裏帶著冰碴：\"以為用鑰匙就能隨便闖進來？
    你們太天真了。\"
    \"你是誰？\"莉莉的匕首向前送了半寸，\"寄生體？
    還是係統漏洞？\"
    \"寄生體？\"鏡像許墨嗤笑一聲，抬手抓住身側的鋼筋。
    金屬在他掌中扭曲成螺旋狀，\"我是他最清醒的部分。
    當你們還在糾結"人類"和"進化"的定義時，他已經在意識深處和我對話了。\"他的目光掃過蘇瑤，\"那個總說"要保留人性"的許墨，不過是不敢承認自己動搖的膽小鬼。\"
    蘇瑤的指尖掐進掌心。
    她想起昨夜許墨擦拭戰術槍時的動作——太過精準，精準得像被編程過的機械。
    原來不是係統控製，是他自己在壓抑。\"你不是他。\"她聲音發顫，\"他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那是因為他在騙你們，也在騙自己。\"鏡像許墨突然逼近，蘇瑤甚至能看見他瞳孔裏流轉的數據流，\"當"回歸之門"的意識浪潮湧來時，他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接受吧，這樣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你們所謂的"人性"，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連灰塵都不如。\"
    莉莉突然拽住蘇瑤的胳膊。
    情報員的手冷得像冰：\"他說的......是真的。\"她指向鏡像許墨的胸口，那裏浮著一團半透明的光霧，\"那是許墨的潛意識投影。
    情緒波動......和他說的完全吻合。\"
    蘇瑤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胸腔裏裂開。
    她想起許墨第一次帶她進神秘空間時的眼睛，那時他說\"我要帶人類回家\"；想起他在機械叛軍的炮火裏把她護在身後，說\"你比數據重要\"；想起他捧著舊懷表時，喉結滾動著說\"我媽說，活著的人要替死了的人記住陽光\"。
    \"夠了。\"她摸出懷表，銅製表殼在灰霧中泛著暖光。
    按下按鈕的瞬間，熟悉的電流雜音混著女聲飄出來：\"小墨，媽媽在罐頭底下給你留了糖。
    記住啊，不管外麵多黑，你心裏得有團火......\"
    鏡像許墨的動作頓住了。
    他盯著懷表的眼神不再冰冷，甚至帶了絲慌亂：\"你......你怎麽會有這個？\"
    \"這是他最珍貴的東西。\"蘇瑤把懷表貼在胸口，\"你說他動搖過，但他始終沒鬆開這團火。\"
    金色瞳孔劇烈收縮。
    鏡像許墨的身體開始透明，像被風吹散的霧氣：\"感情綁架......可笑......\"他的聲音越來越弱，\"但你贏了......這次......\"
    意識空間突然震動起來。
    莉莉踉蹌著扶住斷牆，指尖碰到一塊發光的碎片。
    那是枚菱形的數據晶體，在她觸碰的瞬間展開成全息影像：
    畫麵裏是二十個穿著老式防護服的人，他們手拉手站在\"回歸之門\"前。
    為首的女人轉過臉，她的五官正在虛化，聲音卻清晰得可怕：\"我們自願融入集體意識。
    引導後來者......是我們的使命......\"
    \"他們的臉......\"莉莉屏住呼吸，\"在消失。\"
    影像裏的人逐漸變成半透明狀態，最後完全融入門後的光流。
    畫麵切換成無數光點組成的網絡，每個光點都在重複同一句話：\"完成引導......執行協議......\"
    \"影子協議......\"蘇瑤輕聲說。
    她想起三天前截獲的機械叛軍通訊，裏麵反複出現這個詞。
    \"我們不是第一個。\"莉莉的聲音在發抖，\"那些說"進化"的引導者，其實是......\"
    \"是已經死了的人。\"許墨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三人同時轉身。
    真正的許墨站在意識空間的最深處，那裏有座未被摧毀的鍾樓，指針停在核戰爆發的時刻。
    他的眼神不再有金色紋路，但眼底的疲憊像塊壓了幾噸重的石頭：\"我早該想到的。
    門後不是進化，是......\"
    \"是遺忘。\"蘇瑤接過話。
    她走向他，每一步都踩碎腳下的數據流，\"你怕的不是變成他們，是變成他們之後，還以為自己是你。\"
    許墨低頭看自己的手。
    他想起剛才在意識艙裏，當蘇瑤啟動連接時，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融合吧，這樣就不用再掙紮\"。
    他當時以為那是外敵，現在才明白，那是他自己的欲望。
    \"如果必須在"更強的人類"和"現在的我"之間選......\"他抬起眼，目光灼灼，\"你還願意陪我走下去嗎？\"
    蘇瑤握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常年握槍的繭，和記憶裏一樣溫暖：\"我陪你找第三條路。\"
    意識空間開始坍縮。
    破碎的建築化作數據流被吸入鍾樓，遠處的\"回歸之門\"連接窗口正在閉合。
    許墨最後看了眼那扇門，轉身時喉結動了動：\"我會關閉意識空間的入口。
    徹底斬斷和門後的聯係。\"
    但蘇瑤注意到，他說這句話時，指尖輕輕碰了碰她頸間的銀鏈——那裏麵藏著意識鏡像儀的備用芯片。
    實驗室的應急燈突然轉為綠色。
    意識艙的液體緩緩排盡，許墨坐起身，額發還滴著水。
    蘇瑤遞過毛巾，觸到他手背時，發現他在發抖。
    \"成功了？\"莉莉從操作台前抬頭，屏幕上的意識波動曲線終於趨於平穩。
    \"嗯。\"許墨擦了擦臉，把毛巾還給蘇瑤時，手指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半秒，\"意識空間的漏洞修複了。\"
    蘇瑤沒說話。
    她望著許墨走向武器架的背影，看著他拿起戰術槍，動作依然精準，但這次，他在裝彈夾時停頓了零點三秒——那是隻有她能察覺的，屬於\"許墨\"的猶豫。
    窗外傳來機械叛軍的警報聲。
    許墨轉身時，她看見他的瞳孔裏閃過一絲極淡的金光，像某種未被完全熄滅的火種。
    有些門，關上了，卻未必能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