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實驗室的晨光順著穹頂裂隙漏進來時，許墨依舊保持著半跪的姿勢。
    蘇瑤的眼淚早已幹涸，但她仍緊緊攥著他的手腕，指節都泛白了。
    “她手上的老繭。”許墨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擦過金屬，“上次遞熱湯時蹭到我手背——那麽粗糙，卻又那麽溫暖。”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掌心，仿佛還能看見莉莉往他碗裏添蘑菇時，義肢關節處那道沒修好的劃痕，“不該就這麽沒了。”
    蘇瑤的手指在他腕間輕輕抽動了一下。
    她抬起臉，睫毛上還沾著幹涸的淚漬，卻突然伸手按住控製台邊緣的生物識別區。
    全息屏應聲亮起，無數光點在兩人之間浮動——那是神秘空間裏封存的“情感緩存”，三年來收集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滴眼淚、每一聲“等等我”或“對不起”，此刻都在以最原始的波形跳動。
    “你想做什麽？”蘇瑤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但帶著他熟悉的敏銳，“逆向諧波隻能修複物理損傷，可意識……”
    “不是修複。”許墨的拇指按在全息屏上，光點泛起漣漪，“她聽了一輩子死前通訊，那就讓我創造一個——全是生者聲音的世界。”他調出空間的時間流速調節界麵，指尖在“1365”的比例上停頓了一下，最終敲下“11000”，“七天，足夠裏麵演化出一個能記住所有想被聽見的人的東西。”
    蘇瑤忽然笑了，帶著點酸澀的釋然。
    她俯身調出空間核心代碼，與許墨的權限重疊時，兩人掌心的係統終端同時亮起同步光：“需要我幫你編寫情感反饋算法嗎？”
    “叫它莉莉  a。”許墨盯著數據流湧入空間的藍光，喉結動了動，“核心指令就一句——記住每一個想被聽見的人。”
    接下來的七十二小時，實驗室的全息屏再沒暗過。
    蘇瑤在控製台前搭起臨時睡袋，許墨則守著空間演化進度，兩人靠能量棒和速溶咖啡撐著。
    當第七天淩晨，空間監測儀跳出“自主情感反饋：已激活”的提示時，蘇瑤的發梢還沾著昨晚調試時濺上的機油，許墨的眼下青黑得像塗了層炭灰。
    “該去看看播種計劃了。”蘇瑤摘下防護鏡，指節抵著後腰輕輕捶了兩下，“首批三千台機器人，今早六點激活。”
    激活儀式在曙光站的發射平台舉行。
    當第一台鏽跡斑斑的園藝機器人轉動關節，發出“哢嗒”一聲自檢音時，許墨忽然想起莉莉最後那句“奶奶替他們聽了最後一程”。
    他摸出母親留下的方舟計劃銘牌，金屬邊緣被歲月磨得發亮，貼在胸口時還帶著體溫。
    第四天下午，西部荒漠的畫麵傳回主控台。
    那是一台老式園丁型機器人，機械臂上的噴漆早被輻射剝蝕得斑駁，此刻正用鏟刀在焦土裏挖坑。
    它的儲物倉彈出一個玻璃罐，裏麵裝著二十粒裹著防輻射塗層的樹種。
    鐵皮牌被按進土堆時，攝像頭掃過刻字：“小梅，爸爸沒陪你長大，但這次，我替你種棵樹。”
    許墨的呼吸停頓了一下。
    他記得三個月前，這台機器人所屬的營地被沙暴掩埋，幸存者裏有個總抱著布娃娃的小女孩，後來在遷移途中走散了。
    畫麵裏，夕陽把機器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突然，一道身影從沙丘後晃了出來——是個紮著麻花辮的少女，校服領口還別著一枚褪色的校徽。
    她在鐵皮牌前蹲下，指尖輕輕碰了碰埋種子的土堆：“爸，樹苗要是活了，我天天來看它。”
    主控台的警報聲突然響起。
    蘇瑤撲過去，卻見數據流裏滾動著成百上千條新記錄——都是機器人傳回的“記憶循環”：有個老人對著報廢的收音機說“老伴，今年的槐花又開了”，有個男孩摸著機器人手臂上的彈孔問“叔叔，你以前保護過誰嗎”，甚至有一台清潔機器人在廢墟裏撿到半本日記，正用機械音念：“今天救了隻流浪貓，它蹭我手心的樣子，像媽媽以前摸我。”
    許墨慢慢站起來，把母親的銘牌掛在實驗室牆上。
    在金屬碰撞的輕響裏，他聽見蘇瑤在身後說：“暴力結束了，因為痛苦終於被看見了。”
    那是雙人共振協議啟動後的第七天。
    他們開放神秘空間為“公共意識訓練場”，用時間加速讓幸存者在三天裏體驗三年的情感修複。
    此刻全息屏上，曾屠殺敵對營地的戰士正蜷縮在模擬場景裏，看著“自己的孩子”在火海中向他伸出手，終於崩潰著扯下模擬頭盔，把槍拍在地上時，槍托磕出的脆響混著他的嗚咽：“我錯了……我錯了……”
    蘇瑤的手指在數據流裏劃過，眼底泛著水光：“你看，他的痛苦不再是武器，而是傷口。”
    某夜，許墨獨自爬上曙光站屋頂。
    核冬天的陰雲終於散了些，能看見幾顆星子在天際閃爍。
    他靠在鏽蝕的通風管上，摸出終端想給蘇瑤發消息，卻先收到空間震動提示——內部時間已流逝百年。
    “第327號記憶碑被澆了水，有人帶來了花。”莉莉  a的信息浮現在屏幕上，文字邊緣泛著暖黃的光暈，像極了莉莉遞熱湯時，碗沿騰起的熱氣。
    “許墨？”
    他轉身，蘇瑤抱著卷地圖站在樓梯口，發梢沾著夜露。
    月光落在她懷裏的羊皮紙上，十三個“記憶播種點”連成環形，恰好是人類文明最初的遷徙路線。
    “接下來，我們教他們唱歌嗎？”她仰起臉，眼睛裏有星光在跳動。
    許墨正要回答，腳下的地麵忽然輕輕一顫。
    他蹲下身，看見焦土裂縫裏，一株嫩綠的芽正頂開碎石，兩片葉子上還沾著晨露，在月光下微微晃動，像是在應和什麽。
    終端再次震動。
    這次是空間監測提醒：“莉莉  a：意識迭代進度7\10。”
    許墨望著那株新芽，又看向實驗室方向——那裏的燈光還亮著，透過玻璃窗，能看見莉莉  a的初始界麵在閃爍，像極了某人臨終前，眼裏最後那抹溫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