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老子不叫英雄,隻借了個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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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報聲刺破了蘇瑤辦公室的寧靜,那是一種係統用來傳遞最高優先級信息的、令人心悸的蜂鳴。
全息屏幕上,十三營地聯席會議官的麵孔因脫水和焦慮而顯得異常憔悴,他的聲音嘶啞,像是被沙子磨過:“指揮官,西部綠洲完了。水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竭。”
畫麵中傳來嘈雜的背景音,那是民眾壓抑不住的恐慌。
技術組的報告緊隨其後,每一項都是冰冷的否定:主供水管網壓力正常,無泄漏;備用地下水泵運行數據無誤;大氣冷凝陣列功率穩定。
結論是,水源並非在輸送環節出了問題,而是源頭本身正在死去。
“我們隻剩不到七十二小時的儲備,”聯席會議官的嘴唇幹裂,“但真正的麻煩是……這個。”
他將鏡頭轉向營地廣場,數十個家庭聚集在那裏,他們的中心是一個瘦小的女孩,最多六歲。
她正用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篤定語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我夢見了,x817在夢裏告訴我的,水就在舊燈塔下麵。”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激起劇烈的漣漪。
x817,一個被官方檔案封存、卻在廢土居民口中近乎神化的代號。
蘇瑤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敲擊,頻率越來越快。
“迷信。”技術主管的聲音插了進來,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典型的群體癔症。一個孩子做了個荒誕的夢,其他人就跟著模仿。我們絕不能因為這種無稽之談就調動寶貴的勘探資源。”
“可孩子們說的都一樣!”聯席會議官反駁道,“不止一個,是幾十個!他們都說夢見了同樣的話,同樣的場景!”
爭論在屏幕兩端激烈上演,一方是科學與秩序的扞衛者,另一方是絕望中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幸存者。
蘇瑤沒有參與爭吵,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女孩。
在混亂的人群中,女孩的眼神清澈得可怕,仿佛她不是在轉述一個夢,而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啟用‘光與影同錄計劃’。”蘇瑤的聲音不大,卻瞬間壓過了所有噪音。
爭吵戛然而止。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由鋼鐵與邏輯構築的中央城市。
“派遣地質勘探隊,以最高權限執行任務。全程記錄所有視聽數據、地質數據、乃至人員的生理指標,全部歸檔。”
技術主管愣住了:“指揮官,您真的要……”
“我需要數據,而不是揣測。”蘇瑤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地質隊隨行,對目標區域進行獨立勘察。如果孩子們錯了,這次行動的完整記錄將成為根除廢土迷信思想的最佳教材。如果他們對了……”
她沒有說下去。
“還有一個條件,”她補充道,目光變得銳利如刀,“此次行動的命名、所有公開文件和口頭交流中,不得出現‘許墨’或‘x817’這兩個詞。一個字都不行。”
聯席會議官立刻領會,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通訊器下令:“行動代號確認。所有參與者聽令,我們是……去找水的人。”
許墨正在木屋外的架子上晾曬新采的沙地龍膽,這種草藥的根莖能緩解輻射灼傷帶來的劇痛。
空氣中幹燥的風卷起他腳邊的沙塵,也送來了遠方沉悶的轟鳴。
他抬起頭,眯眼望向沙丘的脊線。
一支隊伍正在穿越那片金色的海洋。
領頭的是一台“根節點”——聯盟最先進的自主勘探機器人,它那節肢般的機械腿在流沙上行走,穩如磐石。
後麵跟著幾輛重型履帶車,車身上插著一麵新縫的布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旗幟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出自孩子之手,卻帶著一種天真而執拗的力量:“找水的人,都叫小海。”
許墨的動作停頓了片刻。
小海,那是他母親給他取的小名,一個隻存在於戰前家庭相冊和模糊記憶中的稱呼。
他轉身走進陰涼的木屋,從一個塵封的箱底翻出一本泛黃的筆記。
封皮已經破損,但裏麵的字跡依舊清晰。
這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一本戰前地質勘d局的內部水文資料。
聯盟的中央係統曾經掃描並解析過它,將其歸類為“價值有限的過時數據”,此後便無人問津。
他的手指拂過粗糙的紙頁,停在其中一頁。
上麵用紅墨水筆精心繪製了一張局部地圖,一條纖細的藍線蜿蜒穿過,標注著:“地下徑流殘存帶推測”。
這條藍線的終點,赫然指向地圖邊緣一個手繪的燈塔符號。
它的走向,與舊燈塔的遺址位置高度吻合。
許墨凝視著那條線,他沒有取出筆在上麵做任何新的標記,隻是將筆記合上,塞進一個晾在門口、準備用來裝草藥的空藥包裏。
他把藥包掛在門前最顯眼的木釘上,然後轉身回到屋裏,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勘探隊的“根節點”在木屋前停了下來,進行常規的環境參數校準。
隊伍裏的成員也趁機下車稍作休整。
一個名叫阿雅的年輕女技師靠在木屋的牆壁上喝水,目光無意間被那個隨風晃動的藥包吸引。
藥包的開口處,露出了筆記的一角,上麵幾個工整的印刷體漢字——“地質水文”——在陽光下格外清晰。
出於專業的好奇,她走過去,輕輕取出了那本筆記。
當晚,勘探隊在距離燈塔遺址五公裏外的地方紮營。
阿雅在自己的數據終端上調出了白天的探測報告,結果令人失望。
所有傳統探測手段都顯示,那片區域的地質結構是致密的火成岩層,不可能存在蓄水構造。
這是典型的探測盲區。
她不甘心地翻開那本舊筆記,一頁頁地看下去。
當看到那張手繪的地圖時,她猛地坐直了身體。
她立刻將地圖上的數據輸入終端,與白天的原始頻譜進行交叉比對。
奇跡發生了。
在剔除高頻幹擾後,一段微弱卻極有規律的低頻共振信號,從數據的最底層浮現出來。
那信號源的位置,正好位於傳統探測盲區的正下方,與筆記上標記的“地下徑流殘存帶”完美重合。
“封閉的承壓蓄水層……”阿雅喃喃自語,心跳開始加速,“信號太弱了,常規掃描根本無法穿透岩層捕捉到它……這本筆記,它不是地圖,它是……一把鑰匙!”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勘探隊放棄了原定計劃,在“根節點”的帶領下,全速轉向燈塔遺址。
重型鑽機被架設在筆記標記的最優鑽探點上,刺耳的轟鳴聲再次響起。
三小時後,隨著一聲沉悶的破裂聲從地底深處傳來,高速旋轉的鑽頭猛地一沉。
下一秒,一股夾雜著泥沙的渾濁水流從鑽孔中衝天而起,隨即化作一道清亮的水龍,在幹涸的廢土上空劃出一道生命的弧線。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淹沒了一切。
幸存者們衝向那道噴湧的清泉,用手、用容器、用一切可以盛裝的東西去接那甘甜的生命之源。
混亂中,幾個孩子合力將那麵寫著“找水的人,都叫小海”的旗幟,堅定地插在了泉眼旁邊。
沒有人提及那本筆記的來源,也沒有人再追問那個最初的夢境。
仿佛這水,本就該在這裏,是他們用信念將它喚醒。
中央城市,莉莉a的全息投影出現在蘇瑤麵前,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但數據流動的速度卻顯示出內部運算的激烈。
“異常日誌提交,”莉莉a的聲音毫無波瀾,“分析報告顯示,‘言種01’在夢境傳播期間,並未主動向目標植入任何信息。”
蘇瑤抬眼:“那夢境如何解釋?”
“捕捉與模擬。”莉莉a回答,“係統監測到,在夢境發生前的二十四小時內,共有十三名兒童在睡前收聽了同一段音頻,編號‘001’。該音頻導致他們的腦波活動出現了高度同步現象。‘言種01’捕捉到了這一同步峰值,並以此為基礎,觸發了一次群體性的、基於現有潛意識碎片的記憶模擬。”
“001是什麽?”
“一段口琴錄音,來源……x817。”莉莉a停頓了一下,“更關鍵的是,在整個事件期間,係統在西部綠洲區域追蹤到一股微弱但持續存在的三頻諧波背景場。來源不明,但其基頻與許墨先生那把舊口琴的物理振動頻率,一致。”
她提出了一個顛覆性的假設:“某些聲音,或許已經超越了信息傳遞的範疇,成為了一種潛意識的喚醒協議。”
辦公室裏一片死寂。
蘇瑤沉默了很久,久到莉莉a的投影都開始出現輕微的閃爍。
最後,她走到日誌前,用指尖在上麵寫下一行批注。
“不追查源頭。讓水自己說話。”
數日後,泉眼周圍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一個新的綠洲正在誕生。
許墨徒步來到這裏,看到一群孩子正用簡陋的陶罐從泉邊取水,臉上洋溢著他許久未見的笑容。
其中一個眼尖的男孩看到了他,興奮地舉起手中的水罐,大聲喊道:“x817!我們給你留了一瓶!”
許墨笑著擺了擺手,沒有靠近,轉身沿著來路走遠。
在他剛才站立過的地方,沙地上出現了一行新刻的字,字跡稚嫩卻清晰:
“你說過的話,現在自己會走路了。”
夜深人靜,許墨獨自坐在木屋前,頭頂是無垠的星海。
手腕上的舊式腕表輕微震動,一道微光投射在空氣中,是莉莉a發來的最後一條信息。
“今日新增‘被聽見’記錄:2,147次。其中,1,089次以‘我記得有人說過……’為句式開頭。係統邏輯庫觸發悖論,提問:這種被喚醒並自由傳播的記憶,還算謊言嗎?”
許墨望著漫天繁星,指尖輕輕劃過口琴上那道深刻的裂痕,沒有回複。
風從遠方的綠洲吹來,帶著濕潤的水汽。
掛在門前藥包裏的一張殘頁被風卷起,飄飄蕩蕩,越過沙丘,最後輕盈地落入那片新生的湖泊中。
紙上的墨跡迅速暈開,與清澈的泉水融為一體,順著水流,向著更遠、更未知的地方而去。
水流過的地方,萬物複蘇。
但這一次,被喚醒的,似乎不隻是沉睡的種子。
在更下遊的第十一營地,一種前所未有的寂靜,正隨著水汽的蔓延而悄然滋長。
那些因找到水源而歡呼的人們並未察覺,一種比言語更古老、比聲音更深刻的交流,正在他們中間悄然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