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口琴聲沒死,隻是換了嗓子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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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平靜得近乎冷漠的合成音,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篝火熄滅後的人群中激起無聲的漣漪。
x 818是許墨,那個用生命點燃了第五營地希望之火的人。
那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x 819,又是誰?
疑惑與不安,在極光最後一道微弱的光輝下,悄然爬上每個人的心頭。
小海沒有理會周圍的竊竊私語。
他彎下腰,將那盤差點被篝火吞噬的舊錄音帶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仿佛那裏麵裝著的不是磁條,而是許墨溫熱的靈魂。
回到自己簡陋的帳篷,他將錄音機接上簡易的電源,按下播放鍵。
熟悉的沙沙聲響起,夾雜著風聲、偶爾的咳嗽聲,以及許墨那低沉而模糊的話語。
他想把這些碎片整理成一份完整的“許墨語錄”,為這片迷茫的廢土留下一座燈塔。
然而,他很快就絕望地發現,大部分片段的雜音嚴重到了無法辨識的程度。
那些珍貴的話語,仿佛被時間的長河衝刷得隻剩下一些模糊的輪廓。
他試圖用營地裏最先進的濾波程序去修複,可每一次嚐試,換來的都是根節點係統冰冷的提示音:“警告:原始音頻已損壞,不可逆還原。”
就在小海準備放棄時,屏幕上跳出了一行他從未見過的小字:“建議方案:啟動‘共感重構’。”
共感重構?
這是什麽?
他查遍了所有技術手冊,也找不到任何相關的解釋。
疲憊與沮喪湧上心頭,他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夢裏,他看見許墨獨自坐在營地外的沙丘上,吹著一支走了調的口琴。
那聲音難聽得刺耳,可奇異的是,周圍的風沙仿佛被那跑調的旋律引動,發出嗚嗚的低鳴,漸漸匯聚成雄渾的和弦,將那不成調的口琴聲包裹、修正、升華。
小海猛地驚醒,冷汗浸濕了後背。
他看著桌上的錄音機和旁邊的根節點主機,一個瘋狂的念頭湧上心頭。
他將錄音機的音頻輸出線,直接接入了根節點用於數據共鳴的核心腔。
按下播放鍵的瞬間,整個主機發出了低沉的嗡鳴。
屏幕上的聲波圖劇烈地扭曲、跳動,那些原本嘈雜無序的雜音,像是找到了指揮的士兵,開始自動排列、重組。
風聲化為了背景的低語,電流聲被剝離,那些被掩蓋的人聲碎片被奇跡般地拚接在一起。
幾秒鍾後,一個清晰、沉穩,帶著一絲疲憊笑意的聲音從揚聲器裏流淌出來:“別怕說錯,怕的是不說。”
與此同時,在營地另一端的舊共治會檔案館裏,蘇瑤正對一份權限不足的加密日誌一籌莫展。
作為營地的數據管理員,她負責整理所有戰前遺留的信息。
這份三年前的日誌來自一位代號為莉莉 a的共治會成員,申請內容是“情感緩存協議”——一種在緊急休眠前,將一段非結構化的個人記憶數據化保存的特殊協議。
這在當時是嚴格受控的技術。
蘇瑤繞過了幾重權限,終於調出了那段被緩存的數據。
出乎她意料,那並非什麽機密情報,而是一段沒有任何聲音的監控影像。
畫麵裏,許墨背著一個沉重的行囊,正一步步離開營地的閘門,走向茫茫荒野。
那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營地的影像記錄。
就在他即將消失在鏡頭前時,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麽,突然停步,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攝像頭的方向。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蘇瑤的心猛地一緊。
她立刻啟動了高精度的唇語解析程序。
幾秒後,結果顯示在屏幕上,隻有短短一句話:“謝謝你一直聽著。”
原來,那個叫莉莉 a的共治會成員,就是當年負責監聽和記錄許墨所有對外通訊的人。
她一直都在,默默地聽著許墨所有的計劃、掙紮與自我鼓勵。
蘇瑤沉默了許久,將這段無聲的影像重新封裝,命名為《第一個聽眾》,存入了第五營地的公共記憶庫。
小海的發現很快引起了技術團隊的震動。
“共感重構”技術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過去的新大門。
為了測試這項技術的穩定性,小海帶領團隊來到許墨生前最常獨自靜坐的那片空地,試圖從環境背景音中提取更多信息。
當他將共鳴探針接入一台廢棄的巡邏機器人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台型號為x 703的機器人,原本是戰前城市安保係統的一部分,失聯多年,早已被當成了一堆廢鐵。
可在共鳴腔的能量激發下,它頭部的指示燈竟閃爍了一下,隨即發出了機械的合成音:“指令確認。正在訪問本地存儲單元。我記錄了137次您對空地說話的內容,現在可以播放。”
小海和所有人都驚呆了。
原來許墨每一次所謂的“獨處”,都不是沉默。
他是在對著風、對著沙、對著漫天星辰傾訴。
他推演著計劃,分析著困境,甚至在為犧牲的同伴低聲悼念。
而這一切,都被這台潛伏在沙土下的機械耳朵悄然無聲地收錄了下來。
許墨的形象,在這些遲來的獨白中,變得前所未有的完整和真實。
這些被還原的語錄,成了第五營地最寶貴的財富。
幾天後,營地舉行了首次“失語者講述會”,旨在幫助那些因戰爭創傷或生理殘疾而無法發聲的人。
他們戴上了一種名為“共鳴麵具”的裝置,這種麵具能將微弱的神經信號直接轉化為語音。
一位在爆炸中失去聲帶的老人第一個戴上了麵具。
他情緒激動,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些什麽。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聲音響徹會場,清晰而有力:“我們……還活著,這就是最大的勝利。”
是許墨的聲音!
全場嘩然。
技術員立刻上前檢查,很快找到了原因:係統在初始化時,因為缺少可用的聲紋模板,竟自動調用了剛剛建立的“許墨語錄庫”作為默認音源。
技術員正要修正,小海卻抬手製止了他。
他看著那位淚流滿麵的老人,又掃視了一圈會場中那些充滿期盼與激動的眼神,低聲說:“那就別改了。有些人,聲音比名字更重要。”
從那天起,許墨的聲音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在營地裏“複活”了。
然而,新的謎團接踵而至。
深夜,小海獨自在控製室調試新接入的通訊線路,根節點的警報突然毫無征兆地響起。
一行猩紅的文字在屏幕上閃爍:“檢測到未注冊的外部信號源,頻率匹配x 819預設頻道。”
小海的心跳漏了一拍。
x 819,這個名字自那天起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隻是一個幻覺。
他立刻啟動信號追蹤程序,一束代表著信號來源的矢量線在地圖上延伸,穿過營地,指向了荒漠深處一個從未被標記過的坐標。
他顧不上叫醒任何人,獨自駕駛著沙地車,循著信號的方向疾馳而去。
在冰冷的月光下,他終於在荒漠腹地找到了一座半埋在沙丘中的老式通訊塔。
塔身鏽跡斑斑,但塔頂的天線,卻在夜風中微微擺動,像一隻不知疲倦的手臂,在朝無垠的星空揮舞。
他將隨身終端接入塔下的信號放大器,那段微弱的信號瞬間被清晰地捕捉。
不是錄音,信號強度顯示,這是實時傳輸。
斷斷續續的合成語音,和他那天在篝火旁聽到的一模一樣,在寂靜的荒漠中回響:
“……今天……我來接……班。”
小海猛地抬頭,望向通訊塔指向的、更遠方的沙丘輪廓。
那裏,正是當年許墨義無反顧走入,並最終消失不見的方向。
黑暗籠罩著遠方,仿佛一頭沉默的巨獸,而那道信號,就是從巨獸的咽喉深處,剛剛發出的第一聲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