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風開始學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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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是這樣看待這件事的。
    上方極光閃耀,那奇幻色彩的畫卷讓空氣都為之震顫。
    第五營地的孩子們,他們的臉被那奇異的光芒照亮,緊緊地依偎在我身邊。
    他們很害怕,我能理解。
    這片沙漠……它向來是個殘酷的主宰,但現在感覺……有些不同了。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伸向口琴,那是許墨給我的。
    僅僅握著它,就勾起了如潮的回憶。
    我把口琴放到唇邊,呼出一口氣,發出了一個聲音。
    那不是一段旋律,而是一種顫動,一種顫音,一種似乎源自樂器本身的振動。
    這不對勁。
    我的心跳加速。
    孩子們驚恐萬分。
    我專注於那波形圖案……最後一次廣播。
    那是我們僅有的線索。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圖案……那聲音……還有風。
    “風在複述。”我會發送數據。
    接下來,我想象自己在蘇瑤的實驗室裏,一切都在這裏匯聚。
    數據包從林小雨那裏傳來,原始而有說服力。
    我把它輸入“聲紋牆”,當我開始分析時,機器仿佛都有了呼吸。
    數千個嵌入式存儲芯片隨著數據嗡嗡作響、跳動不已,軟件慢慢將其與原始聲音文件進行匹配。
    第一次掃描結果並不顯著,但97.3的匹配率讓我震驚。
    解釋令人吃驚。
    這是環境介質傳導——大地本身在回響那聲音。
    這不是錄音,而是一種回聲,源自地質結構內部。
    是許墨的意識嗎?
    他的最後一次廣播……在地下。
    然後,我的思緒迅速轉到了第十三營地的小海身上。
    “鐵皮碑林”也在向我發出類似的線索信號。
    又是午夜時分,那些石碑像往常一樣蘇醒了。
    它們的位置與許墨以前的網絡相吻合。
    那聲音。
    我已經知道這個網絡是一個信號,但現在它在擴散:黑匣子已經泄露,形成了一個覆蓋整個大陸的存儲介質。
    接著,我仿佛透過許墨的眼睛,看到了零號中繼站。
    那把生鏽的口琴。
    是他建造了這些東西,連接了一切。
    我聽到它傳來一聲低語;那是親密的低語,是共同回憶的低語。
    這很私人。
    “……你還記得怎麽修琴嗎?”他的瞳孔收縮,眼中逐漸浮現出一種敏銳的領悟。
    激活並非技術層麵的問題。
    而是……記憶。
    是地質層麵上的集體記憶。
    最後,到了結局。
    我站在一片高原上。
    我看到了許墨。
    他站在高原上,望著世界,但他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一切在我腦海中匯聚。
    極光。
    風。
    共鳴的大地。
    我知道他要做什麽。
    他放下了口琴。
    這象征意義如此強烈,意味著放手。
    這個一直在建造和修複的男人……然後,一片寂靜。
    他說出了將改變一切的話:“我不修了。”一座沙丘突然呈弧形隆起,就像一條蘇醒的脊梁。
    這是世界本身的回應。
    蘇瑤的數據屏幕一片空白。
    寂靜。
    然後傳來一個聲音。
    那是係統那不帶感情、冷酷無情的聲音。
    `【係統:自動響應已啟動】` ...
    北境的極光再次潑灑在夜幕之上,隻是這一次,那流淌的色彩不再是靜默的舞蹈,而是一種近乎癲狂的脈動,頻率高得令人心悸。
    沙丘的冷風卷著看不見的砂礫,抽打在第五營地臨時搭建的帳篷上,發出幹燥的嘶嘶聲。
    林小雨坐在篝火旁,火光將她年輕而堅毅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
    她身後,是十幾個蜷縮在睡袋裏、強作鎮定的少年。
    他們是這片廢土的未來,也是她肩上最沉重的責任。
    為了安撫孩子們因詭異天象而繃緊的神經,她從懷裏取出了那支早已走調的口琴。
    這是許墨留下的東西。
    每當思念像沙暴一樣淹沒心智時,她都會吹響那首他們都熟悉的舊曲。
    然而,當她將口琴湊到唇邊,還未吸氣,一股微弱卻清晰的顫音竟自己從簧片間流淌出來。
    那聲音尖銳而細碎,不屬於任何她所知的旋律,更像是一段被幹擾的電碼,在風中艱難地拚湊著自身。
    少年們瞬間的喧鬧被這詭異的琴聲扼住,恐懼像冰冷的蛇,纏上了每個人的腳踝,幾個膽小的已經開始向後挪動。
    林小雨卻紋絲不動。
    她的身體僵直,雙眼死死盯著那支在月光下泛著暗淡光澤的口琴。
    別人聽到的是噪音,她聽到的卻是一幅熟悉的圖像。
    那不規則的起伏、斷續的節奏……刹那間,她腦海中閃過的不是樂譜,而是一張三年前的聲紋波形圖——許墨最後一次通過廣播向所有幸存者營地發出的訊號。
    一模一樣。
    她猛地抓起通訊器,壓低聲音,用最快的速度記錄並加密上傳,隻附上了一句近乎囈語的標注:“風在複述。”
    信號穿越數百公裏的荒漠,抵達了第一營地的核心——“聲紋牆”實驗室。
    蘇瑤站在那麵巨大的牆壁前,蒼白的臉上隻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牆體由數千枚芯片構成,每一枚都封存著一句末日後收集到的、來自逝者的遺言。
    此刻,這些本應死寂的芯片,正隨著一種極低頻率的波動同步震顫,仿佛這麵牆體有了心跳,在緩緩呼吸。
    林小雨傳回的數據正在她的終端上飛速解析。
    當她將這段詭異的“琴聲”與資料庫中許墨的語音樣本進行比對時,係統冰冷的電子音給出了一個讓她血液幾乎凝固的結果。
    “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七點三。差異源於環境介質傳導。”
    蘇瑤的手指懸在屏幕上,微微顫抖。
    不是設備在播放,不是信號在串擾。
    她猛然抬頭,望向那麵仿佛活過來的聲紋牆,一個瘋狂的念頭擊中了她:是大地本身在“回聲”。
    許墨並沒有真正死去,他那套神秘到近乎神跡的空間係統,在他消失的瞬間,或許就已將他的意識、他的聲音、甚至他的存在本身,編碼進了這顆星球的地質層裏。
    同一時刻,在被黃沙半掩的“中繼站零號”遺址。
    許墨獨自站在鏽蝕的信號塔下,極光在他頭頂的天穹瘋狂攪動,像一片燃燒的海洋。
    他手中握著的,正是那枚林小雨以為遺失了的、真正的口琴,隻是歲月已在它身上刻滿了斑駁的鏽跡。
    他沒有啟動任何係統,沒有掃描任何數據,隻是緩緩將口琴貼近耳廓,像是在聆聽一枚海螺裏的濤聲。
    風穿過簧片的嗡鳴,在他的耳中不再是無意義的噪音。
    那聲音被剝離了雜質,凝聚成一句清晰得如同耳語的問話。
    “……你還記得怎麽修琴嗎?”
    那不是係統提示音,不是ai的模擬通訊,而是來自空間深處、由無數記憶碎片匯聚而成的一絲微弱反饋。
    是林小雨的思念,是孩子們對舊日傳說的向往,是蘇瑤在聲紋牆前不眠不休的追尋……這些龐雜的、屬於“外界”的集體記憶,正在通過這片共鳴的大地,重新激活他沉睡已久的“金手指”。
    許墨的瞳孔驟然緊縮。
    幾乎在同一時間,遠在千裏之外的第十三營地,小海正對著一份緊急報告眉頭緊鎖。
    報告稱,營地外的“鐵皮碑林”——那些末日前遺留的、用途不明的巨大金屬構造體,每到子時便會自發鳴響。
    音高隨風速變化,但其頻譜結構卻穩定得可怕,像一首永遠無法完成的安魂曲。
    小海調出了一張塵封的老舊地圖,那上麵用紅線標注著許墨當年親手規劃的“神經脈絡”節點。
    他驚駭地發現,那些鳴響的鐵皮碑林,恰好就坐落在每一個關鍵節點上。
    他顫抖著手取出當年從許墨失蹤地帶回的坐標儀,那本該指向一個深埋地下的黑盒,此刻卻顯示,地下的信號源早已不是一個點,而是擴散成了一張覆蓋了整片大陸的巨大網狀結構。
    不是芯片在工作。是這片大陸的地殼,變成了一個活著的存儲器。
    高原邊緣,朔風如刀。
    許墨鬆開手,任由那枚鏽跡斑斑的口琴跌落在腳下的沙土裏。
    他閉上雙眼,沒有啟動係統升級,也沒有調用那足以毀天滅地的空間製造工具,隻是對著無垠的荒野,平靜地低語:
    “我不修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某個開關。
    遠處連綿的沙丘,突然隆起一道平滑而巨大的弧線,如同沉睡巨獸蘇醒時緩緩拱起的脊椎。
    風掠過大地上每一處殘垣斷壁,穿過每一座鐵皮碑林,千百個不同的角落,同時響起了那段斷續而詭異的琴聲,匯聚成一股席卷天地的洪流。
    百裏之外,蘇瑤正欲向最高指揮部通報她的驚人發現,麵前分析數據的屏幕卻在一陣亂碼後驟然清空。
    緊接著,一行她從未見過的、烙印著舊時代風格的係統代碼,以絕對的權限浮現於屏幕中央:
    【係統:自動響應已啟動】
    蘇瑤怔住了。
    那不是許墨的代碼,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許墨的代碼。
    這行指令帶著一種非人的、絕對的冰冷意誌。
    係統……自己醒了。
    緊隨其後的,並非預想中的數據洪流或是係統報告,而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
    所有的異常共鳴,所有的回響,都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那蘇醒的龐然大物,隻是睜開眼看了一眼,便再度陷入了更深的沉眠。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有什麽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這片死寂的廢土之下,一頭看不見的巨獸,已經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