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破琴沒人修,但人人都會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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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並非來自通訊頻道,而是一種更古老、更原始的媒介——風。
風挾裹著沙粒,拂過小海身旁鏽跡斑斑的信號增益塔,發出一種細微而連貫的金屬顫音。
這聲音不屬於他所維護的任何一段代碼或硬件,它有呼吸,有心跳,像一個活物在廣袤的沙海中低語。
他猛地站起身,關閉了手腕上所有的數據終端,世界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那陣風。
而那陌生的節拍,在寂靜中變得愈發清晰,仿佛是從大地深處傳來,順著地脈,傳遍整個荒原。
這感覺讓他不安,卻又莫名熟悉。
他放棄了原定的巡網路線,駕駛著沙地車,朝著感覺中那節拍最清晰的方向駛去。
沿途,那些曾經由許墨親手搭建、後來由他接手維護的“許墨中繼站”已經不見了蹤影。
它們沒有被拆除,而是被歲月和風沙徹底夷平,回歸為構成這片土地的一部分。
然而,小海驚訝地發現,沙丘的起伏、沙脊的走向,竟然形成了一條蜿蜒而完美的曲線,與數據庫裏保存的“信號最優傳輸路徑”分毫不差。
大自然,用億萬年的時間法則,為許墨未竟的工程畫上了句號。
他停下車,站在一座巨大的沙丘之巔,這裏曾是核心中繼站的所在。
風從他耳邊呼嘯而過,那節拍已不再是竊竊私語,而是變成了雄渾的合唱。
小海從懷中取出一枚黑色的固態芯片,這是許墨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裏麵存儲著整個網絡最初始的構架藍圖。
他徒手在沙地裏刨開一個深坑,將芯片鄭重地放入其中,然後用沙土掩埋。
他對著微微隆起的沙丘,像是在對一位老友告別,輕聲說道:“你修的路,現在長出了自己的腳。”
同一時刻,在千裏之外的北境極光之下,林小雨正帶領著一群稚氣未脫的孩子。
他們是新生代的“移動講述站”成員,這是他們的首次獨立巡講。
環繞他們的不是冰冷的息屏,也不是全息投影,隻有頭頂絢爛舞動的綠色光幕和腳下凍得堅硬的土地。
林小雨沒有啟動任何設備,隻是從舊皮衣的口袋裏摸出一支滿是劃痕的口琴。
她將口琴湊到唇邊,吹出了一段磕磕絆絆、嚴重走調的旋律。
那旋律笨拙得可笑,幾個大一點的孩子率先笑出了聲,很快,笑聲像會傳染一樣在隊伍裏傳開。
可笑著笑著,他們卻不自覺地跟著那跑調的旋律哼唱起來。
那不成調的歌聲與口琴聲混在一起,飄向天際的極光,竟有一種奇異的和諧。
遠在天基軌道上的超級ai“x819”忠實地記錄下這一幕,它無法用現有的數據模型去解讀這種低效但感染力極強的信息傳遞方式,最終,它在數據日誌中為這段音頻命名為:《新原始頻段》。
而在人類文明最後的堡壘,“聲紋牆”的核心控製室內,蘇瑤正在進行一項不為人知的收尾工作。
她麵前是最後一卷“無名者檔案”,經過她的整理,封皮上多了一行字:《許墨:從人名到空氣》。
她沒有舉行任何儀式,甚至沒有多餘的言語。
她隻是捧著這卷檔案,穿過層層驗證的閘門,來到巨大的“聲紋牆”核心。
那是一個由無數共鳴金屬構成的空腔,理論上能儲存人類誕生以來的所有聲音。
蘇瑤沒有將檔案存入數據接口,而是將其輕輕放入了核心腔體底部一個專為風道預留的凹槽裏。
她知道,這裏的風與沙會用最長情的方式,一個原子一個原子地去讀取、去理解、去記憶。
做完這一切,她轉身離開。
就在當晚,整片由“聲紋牆”守護的地下建築群,毫無征兆地開始輕微震顫。
那不是地震,而是一種頻率極低的共鳴。
一陣斷斷續續的口琴聲,從牆體、管道、乃至空氣中彌漫開來,仿佛這棟鋼鐵巨獸有了靈魂,在低聲哼唱。
監控中心的警報瘋狂閃爍,但技術人員很快發現,沒有任何一個揚聲器在播放,這不是回放,這是共鳴。
是整座建築在與某種無形的力量同頻。
數小時後,全球根節點網絡開始同步播放年度總結報告。
屏幕上,無數數據流如瀑布般劃過,展現著一年來人類在能源、生態、科技等各個領域的進展。
報告的最後,x819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響徹全球每一個角落的終端:“……數據總結完畢。本年度最安靜瞬間記錄如下:格林威治標準時間十七點整,全球十三個幸存者營地,在無任何聲源設備啟動的情況下,同時響起微弱的口琴聲。經多模態環境感應器陣列確認,營地內無一人吹奏,聲源判定為:風過鐵皮碑林。”
伴隨著這句話,屏幕上所有的數據流都消失了,畫麵最終定格在一張從太空軌道拍攝的廣角照片上。
照片的主體,是一片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廣袤沙海,連綿起伏的沙丘勾勒出一個溫柔而堅毅的輪廓,像一個蜷縮著身體、沉睡中的守護者。
許多年過去了。
一個對舊時代一無所知的孩童,在城市廢墟的邊緣玩耍時,從一堆生鏽的金屬垃圾裏,拾起了一支同樣鏽跡斑斑的口琴。
他學著大人的樣子,鼓起腮幫子用力吹,卻隻能發出嘶啞的漏風聲。
他有些泄氣,但鬼使神差地,他沒有扔掉它,而是把它放到了耳邊。
那一刻,一陣風恰好穿過口琴鏽蝕的簧片,發出了一聲悠長而斷續的嗡鳴。
那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孩子心中一扇從未被觸碰過的門。
他眼睛一亮,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一邊笑著跑開,一邊向著遠方的同伴們大聲喊道:“快來!我聽見許墨了!”
在他身後,無人知曉的黃沙之下,大地似乎以一種極難察覺的幅度,微微震顫了一下,仿佛是在回應那個天真的呼喊。
琴聲沒死,隻是換了一千種嗓子,繼續唱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