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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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律堂前的斷骨鞭雖未廢去蘇燼修為,卻實實在在抽碎了他半副傲骨。
    三十鞭下去,脊背血肉模糊,舊傷未愈的左臂又添了新創,連運功調息都牽扯著刺骨的疼。
    當他被同門架回聽雪崖偏殿時,暮色已沉,簷角鐵馬在風中搖曳,發出零碎而淒清的聲響。
    他趴在寒玉床上,臉側貼著微涼的錦被,左眼因鞭傷腫得隻剩條縫,隻能模模糊糊看見窗紙上晃動的竹影。
    空氣中彌漫著金瘡藥的苦澀氣味,卻蓋不住血腥氣——
    那是從他浸透藥汁的裏衣上散出來的,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結痂皮肉被牽扯的鈍痛。
    “師兄,再忍忍,這金瘡藥是柔卿師兄特意去丹房求的,止疼效果最好。”
    小童子顫巍巍地替他換藥,鑷子碰到傷口時,蘇燼猛地攥緊了床單,指節泛白,卻硬是沒吭一聲。
    直到房門被輕輕叩響,童子連忙起身開門,隻見柔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進來,月白長衫袖口沾著幾點藥漬,發間還別著一枚沾了露水的白色山茶。
    “我來吧。” 柔卿接過鑷子,動作輕得像羽毛,“阿青你去膳房取些清粥來,師兄需要進些流食。”
    童子應聲退下,屋內隻剩下兩人。
    柔卿坐在床邊,用幹淨的棉巾蘸了溫水,小心翼翼地替蘇燼擦拭臉頰未受傷的部位,指腹劃過他幹裂的唇角時,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又跟人打架了?看看這傷,多嚇人。”
    蘇燼閉著眼,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活該。”
    柔卿歎了口氣,不再多問,隻是加快了擦藥的動作。
    他指尖溫暖,帶著淡淡的蓮花香,與淩言身上冷冽的梅香截然不同。
    當他掀開蘇燼後背的衣物時,觸目驚心的鞭痕讓他指尖微顫——
    那些鞭痕深可見骨,交錯縱橫,顯然每一鞭都用了十足的力道。
    “長老他……” 柔卿頓了頓,將金瘡藥輕輕敷上。
    “今日白玉門長老鬧到山門,沈墨那老匹夫言辭激烈,還抬出了各大門派的臉麵……長老他身為陣法長老,又是你的師父,有些時候,身不由己。”
    蘇燼猛地睜開眼,受傷的左眼牽扯得生疼,他卻渾然不覺,隻定定地看著帳頂的流蘇:“身不由己?”
    他低笑一聲,帶著血沫的嘴角咧開,扯動了臉上的傷口,“所以便拿我立威?用斷骨鞭抽得我半死,好讓外人看看鎮墟門的公正不阿?”
    柔卿沉默了。他知道蘇燼心裏的委屈,更知道淩言那一鞭下去時,指尖不易察覺的顫抖。
    白日在暖閣外,他恰好路過,清楚地聽見沈墨罵淩言“鐵石心腸,教出的弟子也是頑劣不堪”,而淩言握著鞭子的手,青筋幾乎要爆出來。
    “師兄,” 柔卿替他蓋好被子,聲音溫軟,“長老他……其實很在意你。”
    蘇燼沒再說話,隻是將臉埋進枕頭裏,不再看他。
    夜色漸深,小童子送來清粥,柔卿一勺勺喂他喝下,又替他掖好被角,這才坐在桌邊,借著燭火替他修補被鞭子劃破的青衫。
    針腳細密而整齊,如同他為人一般,溫和妥帖。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停在窗下,猶豫了片刻,才輕輕叩響了房門。
    柔卿起身開門,隻見淩言站在廊下,一身白衣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單薄。
    他手裏提著一個食盒,另一隻手攥著一個白玉瓷瓶,瓶身上還殘留著冷梅香。
    四目相對,淩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隨即恢複了慣常的冷漠:“他如何了?”
    “回長老,” 柔卿側身讓他進來,壓低聲音道,“剛喝了藥睡下,傷口已上過藥,隻是……傷得頗重,需得好生將養。”
    淩言的目光越過他,落在床上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蘇燼背對著門口,青衫下的脊背因呼吸而微微起伏,裸露在外的後頸上,一道鞭痕蜿蜒而下,在燭火下泛著猙獰的紅。
    他握著食盒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
    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將食盒和瓷瓶遞給柔卿:“裏麵是……他愛吃的桂花糕,還有新配的生肌膏。”
    他頓了頓,聲音冷硬如冰,“別說我拿來的。他那性子,知道是我,必定不會要。”
    柔卿接過食盒,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微涼,心中微動,卻隻是頷首:“長老放心,弟子省得。”
    淩言又看了蘇燼一眼,那目光複雜難辨,似有疼惜,又似有怒意,最終都化作一片冰封的寒潭。他沒再說話,轉身便要離開。
    “長老。” 柔卿忽然開口,“師兄他……其實並未怪你。”
    淩言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隻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消失在廊盡頭,聲音被夜風吹得零散:“管好你自己即可。”
    柔卿站在門口,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食盒,桂花糕的甜香透過竹編縫隙散出來,正是蘇燼年少時最愛吃的點心。
    那時蘇燼剛拜入淩言門下,性子還帶著少年人的羞怯。
    每次淩言下山,總會偷偷給蘇燼帶回一盒,可每次都是這般將東西遞到他手中,然後轉身離開。
    柔卿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瓷瓶,裏麵是上好的生肌膏,色澤瑩白,散發著淡淡的藥香,正是淩言常用的配方。
    一年光陰,不過是聽雪崖上劍坪積雪消融又覆蓋的輪回。
    蘇燼背上的鞭痕早已結痂成疤,藏在青衫之下,如同他心中那道被淩言親手劃下的深壑,每逢陰雨天便隱隱作痛。
    他不再主動去尋淩言,連宗門例會也尋由頭避開,隻將自己困在偏殿,或是在崖邊揮劍,劍風狠戾,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絕。
    淩言亦如往常,每日鎮守裂隙,隻是路過南峰偏殿時,腳步總會在廊下稍作停留,隔著窗紙,目光穿透薄木,落在那個日漸沉默的身影上,眸色深沉如夜。
    他遣人送去的生肌膏和桂花糕,總被原封不動地放在門外,直到冷透,才被小童子默默收走。
    這年暮春,幽墟山脈深處的萬妖窟妖氣陡然暴漲,黑紫色的霧靄如同沸騰的墨汁,順著墟淵裂隙瘋狂外溢。
    往日裏隻需每日加固的鎖妖陣,竟在三日內連破三道副陣,逼得鎮墟門全門修士傾巢而出,日夜輪守。
    妖氣順著地脈滲透,竟將百裏外的雲夢鎮結界也侵蝕得千瘡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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