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鞭影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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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門長老沈墨踏入鎮墟門山門時,晨霜未散,廊下掛著的銅鈴被山風一吹,叮咚聲裏都透著股火氣。
    他身後跟著兩個捧著藥匣的弟子,其中一個麵色青腫,捂著自己的肋下麵露痛苦。
    額角纏著的白布滲著血,正是前日被蘇燼打斷肋骨的宋文軒。
    “霍掌門!”沈墨一腳踏進暖閣,也不等童子奉茶,便將手中描金拜帖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盞中茶湯濺出幾滴。
    “貴派弟子蘇梓宸,當街尋釁,隻因一壇‘醉流霞’便對我門下弟子宋文軒大打出手,打斷三根肋骨,門牙盡落!
    這般橫行霸道,若不給老夫一個交代,今日我白玉門便不走了!”
    他身旁的宋文軒聞言,立刻佝僂著背咳嗽兩聲,臉上露出痛色,啞著嗓子道:“弟子……弟子不過是想與蘇師兄分說兩句,誰知他酒氣熏天,上來便揮拳……”
    霍衍坐在主位上,慢條斯理地用茶針撥著茶盞裏的浮沫,聞言隻抬了抬眼皮,嘴角噙著半分笑意。
    “沈兄息怒。年輕人嘛,酒酣耳熱時難免下手沒輕沒重,不過是些切磋時的誤傷,何必動這麽大肝火?”
    “誤傷?”沈墨氣得胡須亂顫,指著宋文軒的傷處,“三根肋骨!霍衍你看清楚了!這是切磋?
    你鎮墟門守著結界有功,便教弟子如此目欺壓同門?我今日若不討個公道,日後各門派弟子豈不是都要被你鎮墟門踩在頭上?”
    霍衍將茶盞輕輕一放,瓷底與木桌相碰,發出清響:“沈兄這話就見外了。蘇燼那小子是頑劣些,但要說‘欺壓同門’,未免言重。
    再者說,”他拖長了聲音,目光似笑非笑地掃過沈墨,“宋師侄那日在酒肆裏,似乎也說了些不中聽的話?
    我家弟子脾氣暴,聽不得閑話,動手是他不對,但沈兄若想把此事鬧大,傳遍修真界——”
    他頓了頓,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怕是對白玉門的名聲也沒什麽好處吧?畢竟為了一壇酒先動口辱罵的,可不是我鎮墟門的人。”
    沈墨臉色一僵。宋文軒那日確實多喝了幾杯,仗著白玉門在東麓鎮勢大,嘲笑蘇燼是“鎮墟門不要的棄子”。
    這才惹得蘇燼動手。隻是他來時氣昏了頭,隻想著狀告蘇燼傷人,卻忘了自家弟子理虧在前。
    “你……強詞奪理!”沈墨拍案而起,木桌被震得晃了晃,“霍衍,你莫要仗著護短便顛倒黑白!今日這罰,必須得有!”
    “哦?”霍衍挑眉,“沈兄想如何罰?難不成要我把蘇燼叫來,讓你也打斷他三根肋骨?”
    兩人爭執間,暖閣的竹簾忽然被風掀起一角。一道白衣身影逆著光走進來,周身似有寒氣凝結,連廊下的銅鈴聲都仿佛低了幾分。
    來人正是淩言,他墨發用一枚素白玉冠束著,額前碎發被山風拂動,鳳眼微挑,鼻梁高挺,明明是極俊美的容貌,卻因麵無表情而顯得冷冽如冰。
    他身後跟著兩人——蘇燼斜倚著門框,青衫上還沾著昨夜的酒漬,嘴角一道新結的血痂,眼神倦怠地掃了眼屋內。
    霍念則規規矩矩地垂手站著,目光在沈墨和霍衍之間打轉,臉上帶著幾分局促。
    “淩言?”霍衍見到他,眉頭微蹙,“你怎麽來了?這點小事,何須你親自過問。”
    淩言並未理會霍衍,徑直走到他身側的空位坐下,目光落在沈墨漲紅的臉上,聲音平淡無波。
    “沈長老息怒。此事確是我鎮墟門弟子之過,淩言管教無方,理當給白玉門一個交代。”
    他話音剛落,沈墨頓時氣焰一漲,指著蘇燼道:“好!還是淩長老明事理!你看這弟子,不僅傷我門下,還……”
    一聲脆響打斷了沈墨的話。
    隻見淩言左手一伸,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烏木長鞭,鞭身刻著細密的符文,此刻正被他握在掌心,鞭梢還在空氣中微微震顫。
    而蘇燼的左頰已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鮮血順著下頜滴落,在青衫上暈開一朵刺目的紅花。
    蘇燼下意識地抬手去捂,指尖觸到溫熱的血,猛地抬頭看向淩言,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師父,我……”
    “犯了錯,便要受罰。”淩言的聲音冷得像冰,打斷他的話,鳳眼裏沒有半分溫度,“破色戒,傷同門,可知罪?”
    “我沒有破色戒!”蘇燼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銀鎖片是……”
    “夠了!”淩言手腕一抖,鞭梢擦著蘇燼的耳畔掃過,帶起一陣疾風,“證據確鑿,何須狡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墨和宋文軒,朗聲道:“今日之事,我鎮墟門絕不姑息。
    蘇燼,你打傷白玉門弟子宋文軒,按門規當受‘斷骨鞭’三十鞭,即刻去戒律堂前公開受審!”
    “公開受審?”霍念忍不住上前一步,臉色發白,“長老,師兄他……他雖有錯,但斷骨鞭三十鞭足以讓他筋骨盡毀,更何況隻是打傷外門弟子,這懲罰是不是太重了?”
    他雖與蘇燼不合,但此刻見淩言下手狠厲,又見蘇燼臉上的血還在往下淌,心裏竟生出幾分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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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冷冷地看向霍念,目光如刀:“霍念,你身為少主,不知曉門規?”
    霍念被他看得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敢再說話。
    沈墨見狀,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對著淩言一拱手:“還是淩長老深明大義!如此,老夫便靜候鎮墟門的處置了。”
    霍衍坐在一旁,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扶手,眼神複雜地看著淩言。
    他知道淩言性子冷,但從未見他對蘇燼如此不留情麵。那鞭子抽下去的力道,分明是帶著真怒的。
    蘇燼站在原地,臉上的血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看著淩言手中的烏木鞭,又看了看對方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意,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裏帶著一絲悲涼。
    “好。”他抬眸,迎上淩言的目光,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桀驁,隻剩下一片死寂,“弟子……認罰。”
    他轉身,青衫上的血跡在晨光下格外刺目。走到門口時,他忽然頓住,側頭看了一眼淩言,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垂下眼睫,一步步朝著戒律堂的方向走去。
    廊外的風又起,卷起他衣擺上的血汙,也吹散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那話像一片薄冰,剛到舌尖,便被聽雪崖的風雪凍成了碎片。
    那日宋文軒罵的是你,罵你“心如頑石,不配為尊”,我不過是……替你還了這句罵而已。
    可這話,說與不說,又有何分別?
    他這位師父,從來隻看得見他闖的禍,聽得見門規戒律,卻永遠看不見他藏在血痕下的、那一點點卑微的維護。
    就像聽雪崖的雪,落了千年,也從未融過他心底的半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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