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崖舊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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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風雪更大了,崖壁結了厚厚的冰,滑得根本抓不住。
他腳下一滑,整個人懸在半空,藤蔓“哢嚓”一聲裂開,眼看就要墜入深淵。
千鈞一發之際,上方忽然拋下一根繩索,霍念趴在崖邊,臉憋得通紅,嘶聲喊:“抓住!我拉你上來!”
蘇燼手指凍得僵硬,幾乎握不住那根粗糙的麻繩,卻聽見霍念在上麵吼:“撐住!我爹說過,想當淩長老的徒弟,就得有不要命的狠勁!”
第二天夜裏,雪停了,星子灑在崖壁上,映著冰棱閃著冷光。
他累得幾乎脫力,靠著一塊凸起的岩石喘息,霍念就趴在他上方不遠的地方,嘴唇凍得發紫,卻還在笑:“蘇燼……你看,快到頂了……”
那時他才發現,這三天裏,霍念明明有無數次機會爬得更快,卻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在他失足時拉一把,在他泄氣時吼兩句。
而崖頂之上,始終有一道白衣身影。
第三天黎明,蘇燼終於攀上最後一塊岩石時,眼前一黑便要栽倒,卻被一雙微涼的手扶住。
抬頭便看見淩言垂眸看自己,鳳眸裏沒有平日的淡漠,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那時他沒來得及細想,隻聽見身後“咚”的一聲,霍念也爬了上來,直接癱在雪地裏,卻還咧著嘴對淩言笑:“長……長老,我也爬上來了……”
淩言看著雪地裏兩個狼狽不堪的少年,一個渾身是傷卻眼神倔強,一個嘴唇烏青卻笑出梨渦。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蘇燼以為自己會被趕下山,卻聽見他淡淡開口,聲音比風雪還輕:
“起來吧。”
然後,他看向霍念,鳳眸微凝:“既上來了,便留下吧。”
原來不是宗主的請求,不是霍念的哭鬧。
而是那三天三夜裏,那個明明可以靠家世走捷徑,卻偏要跟著他這個普通人一起爬冰崖的少年,用不要命的堅持,撬開了淩言緊閉的門。
蘇燼握著溫熱的粥碗,指節微微泛白。他一直以為,淩言收他為徒,是一時興起,收霍念為徒,是迫於宗主壓力。
卻從未想過,在那風雪交加的聽雪崖上,那個被他視為“毛頭小子”的霍念,早已用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贏得了淩言的認可。
而他自己……蘇燼低頭看向腕間若隱若現的星環,忽然想起爬上崖頂那天,淩言替他包紮傷口時,指尖觸到他腕間淤傷,曾極輕地歎了口氣。
蘇燼握著星霜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段被血色浸透的記憶忽然如冰錐般刺入腦海。
他甚至能聞到玄鐵鏈上凝結的鐵鏽味——
那是上一世他親手鎖在淩言琵琶骨上的東西,鏈身刻著鎮壓靈力的咒文,每一道都嵌進蒼白的皮肉裏。
聽雪崖的風永遠帶著刺骨的寒意,就像那天他屠盡鎮虛門,看見淩言被鐵鏈鎖在崖邊的身影。
白衣早已被血汙浸透,曾經束起的墨發淩亂地垂落,遮住了半張臉,卻遮不住那雙依舊冷如寒星的眼。
可當他提著染血的劍走向崖邊時,那雙眼裏第一次有了裂痕。
“放了霍念。”淩言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固執。
他跪坐在雪地裏,四肢被玄鐵鏈貫穿琵琶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血珠順著鐵鏈滴在雪上,洇開刺目的紅。
蘇燼那時笑了,笑聲在風雪裏顯得格外瘋狂:“跪下求我!”
他記得自己用劍尖挑起淩言的下巴,逼他抬頭,“當年你在淩霄閣十五歲金丹,二十歲化神,一手流霜劍讓上界諸仙仰望。現在呢?你看看你自己——”
他頓了頓,看著淩言緊抿的唇,那抹血色在蒼白的臉上格外刺眼。
淩言的背依舊挺得筆直,哪怕被廢了修為,被鐵鏈穿透仙骨,也沒彎下半分。
可當蘇燼下令將霍念拖到崖邊,用劍抵住少年咽喉時,他聽見了一聲極輕的、幾乎被風雪吞沒的聲響。
“求你。”
蘇燼猛地怔住。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那個在淩霄閣重布護山大陣時,麵對百位長老質詢都不曾低頭的淩言。
此刻竟跪在他麵前,額頭抵著冰冷的雪地,玄鐵鏈在他身後拖出沉重的聲響。
“蘇燼,”淩言的聲音埋在雪地裏,帶著他從未聽過的顫抖,“放了他……求你。”
雪粒子落在淩言的發間,凝結成霜。蘇燼看著那道曾經高傲如謫仙的背影,此刻卻以一種近乎卑微的姿態跪伏在自己腳下,隻為求他放過霍念。
本該是九天之上的明月,如今卻被他踩進泥裏。
可即便如此,在他怒意滔天、將淩言按在床榻上時。
那人也隻是死死咬著唇,直到嘴角滲出血絲,眼神裏的冰冷幾乎能將他凍傷,卻從未說過一個“求”字。
“師兄?”柔卿的聲音忽然拉回飄遠的思緒。
少年擔憂地看著他驟然失色的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臉色好差,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蘇燼猛地回神,指尖的星霜劍傳來冰涼的觸感,才驚覺自己掌心已滿是冷汗。
他看著柔卿遞過來的紅豆糕,熱氣氤氳中,少年梨渦淺淺,眼神幹淨得像雪後的天空。
“沒什麽。”他低聲道,垂下眼掩飾眼底翻湧的血色與痛楚,“隻是想起些舊事。”
柔卿將溫熱的粥碗塞進他手裏,小聲說:“淩長老雖然嚴厲,但對你……”
“其實挺好的。上次你練劍傷了手,我看見他偷偷往你藥箱裏放了上好的雪蓮子呢。”
雪蓮子……蘇燼握著碗的手微微一顫。那是上界靈植,連淩霄閣都難得一見,淩言卻……
蘇燼拿起一塊紅豆糕,甜膩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卻壓不住心底泛起的苦澀。
他看著遠處若雪閣的飛簷,在夕陽下投下的影子,忽然覺得那道影子與記憶中雪地裏跪著的身影重疊在一起,模糊了高傲與卑微的界限。
蘇燼捏碎手中的紅豆糕,碎屑混著掌心的汗滲進指縫。
柔卿的話像根細針,輕輕挑開記憶深處結了痂的傷口。
“我去山下走走。”蘇燼猛地站起身,雪沫從衣擺抖落,驚得柔卿手裏的食盒晃了晃。
少年追著他的背影喊“師兄”,他卻隻聽見自己胸腔裏轟鳴的聲響——
是上一世烏木鞭抽在臉上的脆響,是斷骨鞭落在脊背時骨頭錯位的悶響,還有淩言永遠冷著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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