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晨光澀·舊憶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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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欞縫隙裏透進的淡金色晨光,尚未完全驅散屋內的沉鬱。
蜷縮在牆角的蘇燼,此刻被一陣略顯急促的敲門聲驚得渾身一顫。
他猛地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坐起時動作太大,後腦勺險些撞到身後的牆板,眼底還殘留著未散的睡意,卻先望向桌前的方向。
——淩言早已醒了。
淩言端坐於簡陋的木桌前,脊背挺得筆直,一襲白色錦衣纖塵不染,在熹微晨光裏泛著柔和的光澤。
墨發被銀線織就的玉冠鬆鬆束成一束高馬尾,發尾垂落在肩後,隨著他執筆的動作輕輕晃動。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麵前的符籙紙上,鳳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神情淡漠得如同窗外未化的薄霜。
指尖捏著一支細毫,墨色在明黃的符紙上遊走,勾勒出玄奧的紋路,偶爾有幾縷極淡的金光隨筆畫流轉,又迅速隱沒。
“師父,蘇燼,你們醒了沒有?”門外傳來霍念清亮的嗓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掌櫃的說他們家新醃的醬菜配粥極好,還有現烙的蔥油餅,我們下去嚐嚐啊!”
蘇燼聞言,緊繃的肩膀才稍稍放鬆。
他揉了揉有些發麻的後頸,目光在淩言身上短暫停留,見他隻是執筆的動作頓了一瞬,便繼續勾勒符紋,這才低頭去疊散落在地上的被褥。
“門沒鎖,進來吧。”淩言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像是拂過水麵的風,不起波瀾。
他甚至沒有抬頭,隻是指尖的筆鋒微轉,完成了符籙的最後一筆。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霍念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腰間係著枚成色極佳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他那頭烏黑的長發梳成了時下貴公子流行的雙環髻,用嵌著紅寶石的發帶固定,整個人打扮得光鮮亮麗,與這客棧略顯簡陋的陳設格格不入。
晨光勾勒出他年輕而張揚的臉龐,眉梢眼角都帶著未脫的稚氣,卻又透著幾分被寵壞的驕矜。
“師父您醒啦!”霍念先衝著淩言咧嘴一笑,隨即目光掃到角落裏的蘇燼,立刻瞪大了眼睛。
“蘇燼!這都過了辰時了!太陽都曬屁股了,你才醒?你是豬嘛!”
他說話時手舞足蹈,語氣裏滿是嫌棄,仿佛蘇燼是什麽令人頭疼的物件。
蘇燼正將疊好的被褥往牆角一放,聞言動作一頓,抬眼斜睨了霍念一眼。
他眼底的紅血絲尚未完全褪去,臉色也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依舊帶著慣有的桀驁與戲謔。
“誰能有霍大公子您勤快?”他慢悠悠地開口,故意拖長了語調,一邊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一邊上下打量著霍念。
“瞧瞧這衣料,這發飾,怕是天不亮就起來對著鏡子拾掇了吧?不然怎麽對得起您這‘花孔雀’的名諱?”
“蘇梓宸!”霍念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他立即叉腰,聲音陡然拔高,“你說誰是花孔雀?!狗東西!你再敢說一遍!”
他氣得胸脯劇烈起伏的,指著蘇燼的手指都在發抖。
“我這叫講究!懂不懂?哪像你,整天跟個叫花子似的窩在角落裏,師父沒少給你錢吧?你就不能給自己置兩件像樣的衣服?”
蘇燼卻毫不在意地聳聳肩,甚至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挑釁的笑:“哦?師弟這是要給我買衣服?”
“行啊,挑你身上這種花裏胡哨的就行,我穿出去,保證整條街的孔雀都得自慚形穢,紛紛找你拜師學打扮。”
“你——!”霍念被噎得說不出話,臉憋得通紅,眼看就要擼起袖子衝上來理論。
“再吵你們兩個都滾出去。”
一直沉默著的淩言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抬眸,鳳眸裏沒有任何情緒,隻是淡淡地掃了兩人一眼。
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威懾力,讓正在“劍拔弩張”的兩人瞬間安靜下來。
淩言將寫好的符籙輕輕吹幹,疊好收入袖中,這才緩緩起身。
他個子本就高挑,白衣勝雪,銀冠束發,即便身處這簡陋的房間,也自帶一股清冷出塵的氣質。
“樓下等我們。”他對霍念言簡意賅地說道,語氣不容置喙。
霍念撇了撇嘴,狠狠瞪了蘇燼一眼,卻不敢再頂嘴,隻能悶悶地應了聲“是”。
又不甘心地對著蘇燼做了個鬼臉,這才轉身噔噔噔地跑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嘟囔一句:“狗東西!”
房門再次被關上,房間裏隻剩下蘇燼和淩言兩人。
蘇燼靠在牆角,看著淩言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晨光瞬間湧了進來,照亮了他周身的輪廓,也照亮了他鬢邊幾縷微亂的碎發。
“還愣著做什麽?”淩言沒有回頭,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不去洗漱?還是想餓著肚子聽霍念念叨一早上?”
蘇燼看著他的背影,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昨夜那酸澀的情緒似乎還殘留在心底,幹澀的回應一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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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燼幾乎是踉蹌著撲向水盆的。
木盆裏的水是店家早間新換的,帶著井水特有的冰涼,觸到臉頰時,他甚至打了個激靈。
指尖蘸著水抹過眼尾,昨夜殘留的血絲被冰得刺痛,混亂的思緒卻因此清明了幾分。
他掬起一捧水猛地潑在臉上,水珠順著下頜線滾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蘇梓宸,你在胡思亂想什麽東西。”他對著水盆裏模糊的倒影在心中斥責,“他隻是你師父,不是上一世的淩言。”
鏡中那人臉色蒼白,眼底還凝著未散的鬱色,唯有一雙眼睛在冷水的刺激下亮得驚人,卻又迅速被一層自我厭棄的陰霾覆蓋。
昨夜蜷縮在牆角時,聽著那人均勻的呼吸聲才能勉強安睡的自己。
想起此刻那人白衣勝雪的背影,心髒便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連呼吸都帶著細微的疼。
把那些齷齪的記憶咽回去!
他狠狠抹了把臉,水珠濺得更高。上一世的淩言,是站在雲端的青鸞劍尊,是用冷漠和厭惡將他推開的人。
他曾用盡手段將那人拖入泥沼,曾在聽雪崖的囚牢裏看著那人褪去風華,也曾在瘋魔中捏著糕點強行塞進那緊抿的唇——
那些帶著戾氣和絕望的畫麵如同毒蛇,此刻又順著記憶的縫隙鑽出來,啃噬著他的理智。
“這輩子……”他在心裏喃喃自語,喉間泛起一絲苦澀,“不要再對他生出什麽情感……你忘了他的冷漠嗎?忘了他看你時,眼裏像淬了冰?”
對,我恨他。
不是愛。
絕對不是。
即便重生,即便想斬斷過往的罪孽,眼前這個人,也僅僅是他名義上的師父而已。
蘇燼深吸一口氣,用粗糙的布巾擦幹臉,鏡中的倒影終於恢複了慣常的桀驁,隻是那抹藏在眼底的掙紮,連他自己都無法完全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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