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紫藤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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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嗯”了一聲,走到老槐樹下站定。秋日的陽光透過稀疏的葉隙落在他身上,月白的衣袍被照得近乎透明,腰間的連理枝玉墜輕輕晃動,映出溫潤的光澤。
    他雙手負在身後,望著田裏忙碌的身影,神情淡漠,像是一幅誤入凡塵的水墨畫。
    就在這時,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攥著半塊烤紅薯,從牆根下探出頭。
    她約莫五六歲,臉上沾著灰,一雙眼睛卻亮得像黑葡萄。
    猶豫了半晌,她攥緊衣角,躡手躡腳地挪到淩言身邊,忽然伸出有些髒的小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擺。
    “仙長哥哥……”小姑娘的聲音細若蚊蚋,仰著小臉,好奇地打量著他,“你、你真好看。”
    淩言渾身一僵。那小小的手掌帶著泥土的溫熱,隔著衣料傳來細微的觸感,讓他下意識地想後退。
    但眼角餘光瞥見小姑娘眼裏純粹的仰慕,那點退意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垂眸,看著那沾了灰的手指,又看了看小姑娘緊張得抿起的嘴唇,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單音節“……嗯。”
    意識到自己回答得太過冷淡,他又艱難地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一個溫和些的表情。
    隻是那常年冷肅的眉眼一時難以舒展,最終隻形成一個略顯僵硬的弧度,像冰麵上裂開的細縫,透著一絲笨拙的暖意。
    小姑娘卻沒察覺,見他“笑”了,頓時眼睛一亮,剛想再說什麽,卻被一聲呼喊叫住“丫蛋!別纏著仙長!”
    隻見蘇燼陪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走來。
    老者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手裏還握著一杆旱煙,見到淩言,慌忙將煙袋往腰裏一別,佝僂著背行禮“仙長,我是這紫藤村的村長,叫我老王頭就行。多謝鎮虛門肯派仙長來幫忙,今年實在是缺人手……”
    “村長客氣了。”蘇燼笑著扶了扶他,又轉向淩言,“阿言,你先在這歇著,樹下涼快。”
    說罷,他從隨行的包袱裏拿出一雙草鞋換上,又抄起牆角靠著的一把鐮刀,掂量了一下“村長,我跟大夥一起去田裏,你指點我哪塊先收?”
    老王頭見狀,感動得直搓手“哎,好,好!仙君這邊請,就先收村口這塊……”
    淩言看著蘇燼跟著村長走向稻田,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金黃的稻浪裏。
    他低頭,見那叫丫蛋的小姑娘還仰著小臉看他,便默默往旁邊挪了挪,讓她也能躲在樹蔭下。
    風吹過稻田,送來陣陣稻香,遠處傳來蘇燼與村民交談的聲音,夾雜著鐮刀割稻的“沙沙”聲,一切都顯得那樣平和而真實。
    他靠在老槐樹粗糙的樹幹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墜。陽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淩言在老槐樹下坐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秋陽漸漸毒辣起來,樹影縮得短了些,他膝上攤開的書簡是門中典籍,講的是劍招劍意,此刻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耳邊盡是稻田裏的沙沙聲、村民的談笑聲,還有……身後越來越近的窸窣響動。
    他起初以為是風吹落葉,直到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烤紅薯混著泥土的氣息,才猛地抬眼——
    不知何時,他身邊竟圍了四五個光腳的孩童,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還叼著手指,全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像一群好奇的小獸。
    “……”淩言握書簡的手指頓了頓。
    一個紮著歪辮子的小姑娘膽子最大,見他看來,立刻往前湊了湊,鼻尖幾乎要碰到他月白的衣袖“大哥哥,你看的什麽呀?”
    “書。”淩言言簡意賅。
    “能看懂嗎?”另一個男孩扒著樹幹,探頭探腦。
    “……”淩言沉默。他總不能說這書簡他倒背如流。
    “我們……不識字。”最大的那個孩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沾著稻殼,“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
    “淩言。”他低聲道,目光下意識地飄向稻田——
    蘇燼的身影正埋在金黃的稻浪裏,玄色勁裝被汗水浸得深了些,動作卻依舊利落。
    “淩哥哥!”方才拽他衣角的丫蛋又湊了過來,這次沒拽衣服,而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垂在膝邊的手指,“你的手好白啊,比我娘蒸的糯米還白!”
    另一個孩子跟著起哄“你怎麽不去割稻子呀?是不是怕弄髒衣服?”
    “我在監工。”淩言清了清嗓子,試圖維持長老的威嚴。
    “監工是什麽?”
    “就是看著別人幹活嗎?”
    “那淩哥哥你會不會割稻子呀?”
    一連串的問題像小石子投入靜水,砸得淩言有些頭疼。
    抬眼望向田裏,隻見蘇燼一手攥著稻穗,一手揮鐮,動作幹脆利落,割下的稻子整整齊齊地碼在身後,不一會兒就堆起一小垛。
    秋日的陽光灑在他汗濕的額發上,映出晶瑩的光,偶爾有村民跟他說句話,他便側過頭笑,笑聲混在風裏,帶著幾分爽朗的煙火氣。
    遠處田埂上,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正哼著調子,旋律簡單質樸,像是東麓地區特有的山謠“……稻子黃啊穀滿倉,阿妹送飯到田央……”
    “你看那個仙長哥哥,割了好多!”一個孩子指著蘇燼,語氣裏滿是崇拜。
    淩言的嘴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他堂堂青鸞長老,何時被人比下去過?便是在演武場與蘇燼對練,也從未落過下風。
    此刻被一群孩子用“會不會割稻子”質疑,饒是他性子冷淡,也覺得麵上有些掛不住。
    他將書簡卷好塞進袖中,猛地站起身。孩子們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半步,卻見他徑直朝著田埂走去。
    “淩哥哥,你去哪?”丫蛋仰著小臉問。
    “去‘監工’。”淩言丟下三個字,走到田邊。
    蘇燼恰在此時直起身,用衣袖擦了把汗,望見他走來,眼睛一亮,笑著揚聲道“阿言,怎麽下來了?曬不曬?”
    淩言沒吭聲,目光落在那片泥濘的稻田上。
    黑褐色的泥土泛著水光,看起來黏膩濕滑,幾株被踩倒的稻穗歪在泥裏,確實……不太幹淨。
    他下意識地蹙眉,指尖捏了捏衣角。
    “別下來,髒。”蘇燼似乎看穿了他的猶豫,連忙放下鐮刀走過來,“你在田埂上站著就好,我很快……”
    “誰說我不下來?”淩言打斷他,語氣裏帶著一絲賭氣。
    他彎腰,不顧蘇燼的阻攔,抓起田邊一柄閑置的鐮刀,閉著眼就往田裏邁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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