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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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間不大,卻收拾得雅致。臨窗擺著張梨花木桌,桌上銅盆裏炭火正旺,映得四壁都暖融融的。
窗外是條主街,暮色已濃如墨,沿街燈籠次第亮起,紅光透過雪幕,在結冰的路麵上投下斑駁的光暈。
簷角垂著冰棱,被風一吹叮當作響,偶爾有裹著鬥篷的行人匆匆走過,靴底碾過積雪,發出簌簌的輕響。
淩言解了鬥篷搭在椅背上,他在窗邊坐下,執起青瓷茶盞,指尖沾著點寒氣,卻不妨礙那姿態閑淡——仿佛窗外風雪、樓內喧囂,都入不了他的眼。
柳文昭將“碎星”小心靠在牆角,他剛坐下,就聽見樓下傳來腳步聲,一群人擁著進了客棧,鬥篷上還沾著雪沫子,摘了帽兜便往大堂角落湊,顯然也是從千雪閣出來的。
“今兒可真是開了眼了!”一個絡腮胡漢子往炭盆邊湊了湊,搓著手道,“誰能想到南宮言會親自去千雪閣?蒼羽宮那溫絮雪也是膽肥,初出茅廬就敢捋虎須,還派人去窺探容貌——他當南宮言是尋常宗師?”
旁邊個白麵書生模樣的人呷了口熱茶,嗤笑一聲:“誰說不是呢?那藥神宗弟子被一掌從二樓打下去,聽說還是自找的,先動的手。”
“啥?跟南宮言動手?”另一個灰衣人瞪大了眼,“這小子腦子被門夾了?南宮言可是天下第一宗師,別說動手,就是給他遞劍都得掂量掂量!”
“誰知道呢?”絡腮胡嘿嘿笑,“許是給的好處太誘人?不過話說回來,他今兒拍那三樣東西,手筆也太嚇人了!那數兒,夠千雪閣半年不開張了吧?”
“你說千雪閣閣主真敢收?”白麵書生挑眉,“我估摸著,早私下把金葉子和靈石退回去了——誰敢真拿南宮言的錢?”
“未必。”灰衣人搖頭,“千雪閣做的是天下生意,哪能隨便賠本?再說他自己點了兩次天燈,規矩就是規矩……倒是最後那神武‘碎星’,一千顆極品靈石啊!”他咂咂嘴,“什麽概念?我修了三十年,手裏也才兩顆!”
“可不是說……買給他徒弟玩的?”個年輕些的接口,眼睛亮晶晶的,“我瞧見那小子從二樓下來了,十五六歲的樣子,瞧著就是養尊處優的公子,莫不是哪個大宗門的少主?”
“少主?”絡腮胡擠眉弄眼,壓低了聲,“我倒覺得,像他養的小情人……”
“哦?這話怎麽說?”周圍人都湊了過去。
“你們忘啦?鎮虛門的蘇梓宸,當年也是他徒弟,後來成了他道侶,不也生得極好看?”絡腮胡笑得曖昧,“他多少年沒收徒弟了?突然領這麽個俏生生的小子在身邊,還一擲千金買神武給他玩……嘿嘿,這裏頭的門道,還用說?”
“也是。”白麵書生點頭,“一般長得絕色的,不是斷情絕愛,就是斷袖。南宮言那張臉,嘖嘖,天下找不出第二張,是斷袖也不稀奇。”
柳文昭起初聽著臉紅,手都攥緊了茶杯——
他們說自己是“小情人”,倒像是被人指著鼻子罵,可聽到後麵,竟扯到淩言的名聲,說什麽“斷袖”“養情人”,那話髒得像淬了毒的冰棱,直往人心裏紮。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跳。少年人眼裏冒著火,霍然起身:“師尊!這幫狗東西胡編亂造,我去割了他們的舌頭!”
說著就要往樓下衝。
“坐下。”
淩言的聲音平平淡淡,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沒掀起波瀾,卻讓柳文昭的腳步生生頓住。
他回頭看,淩言正望著窗外,眸光落在遠處燈籠的紅光裏,沒什麽情緒:“何必在意旁人如何說。”
“可是師尊!”柳文昭急得脖子都紅了,“他們怎麽說我,我不在乎!但他們不能這麽糟踐您的名聲!”
他敬淩言如神祗,見不得旁人對他有半句不敬,更何況是這般齷齪的揣測。
淩言終於轉過頭,鳳眸裏映著炭盆的微光,竟難得帶了點淺淡的暖意。
他抬手,指尖在柳文昭發頂輕輕敲了敲,語氣依舊輕緩:“我修的是心,不是旁人的嘴。他們說什麽,與我何幹?”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樓下還在聒噪的人群,淡淡道:“再者,嘴長在他們身上,舌頭割得完麽?”
柳文昭被他敲得一怔,火氣消了大半,卻還是攥著拳嘟囔:“可……可就是氣不過。”
“氣不過,便多練劍。”淩言將自己的茶盞推給他,“等你能一劍震住這滿城議論,自然沒人敢再說閑話。”
柳文昭剛氣鼓鼓地坐下,手還攥著拳,雅間的木門就被輕輕敲響,伴著店小二清亮的吆喝:“二位客官,菜來嘍!”
門被推開時,一股混著肉香、酒香和甜香的熱氣湧了進來,驅散了簷角漏進來的些許寒氣。
店小二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短褂,肩上搭著塊抹布,雙手穩穩端著個紅漆托盤,托盤裏層層疊疊擺著七八樣菜,碗碟碰撞出細碎的響。
“您瞧這金錢肚,”他把托盤往桌上一放,麻利地擺開碗筷,指著個青花大碗道,“用老鹵浸了三個時辰,又用炭火煨得酥爛,配著蒜泥吃,絕了!”
那金錢肚切得薄如紙片,醬色油亮,邊緣還泛著點琥珀光。
旁邊個白瓷盤裏盛著炸鵪鶉,油色金黃,翅尖還微微翹著,撒了層細白的椒鹽。
再過去是盆燒牛肉,塊頭方正,湯汁濃得掛在肉上,紅亮裏透著點醬色。
“這酒釀蒸鴨是咱後廚的拿手,”店小二又指著個荷葉包,揭開時蒸騰的熱氣裹著酒香飄出來,鴨肉白淨,皮肉間滲著點琥珀色的酒釀汁,“用的是本地填鴨,蒸得脫骨,老人小孩都愛吃。”
小碟子裏的蟹肉小餃玲瓏剔透,皮兒薄得能看見裏麵粉白的蟹肉,旁邊擺著醋碟,酸香勾人。
牛骨髓茶湯盛在粗瓷碗裏,奶白的湯麵上浮著層油花,撒了把翠綠的蔥花,熱氣氤氳裏能瞧見碗底軟滑的骨髓。
炙羊肉切得大片,肥瘦相間,蘸料是用腐乳、麻醬調的,盛在個描金小碟裏。
旁邊兩盞細瓷碗,一碗是雞蛋奶羹,嫩得像水,上麵撒了層桂花,一碗是陽春白雪糕,雪白的糕體上嵌著幾顆殷紅的枸杞。
最後擺上來的是冰糖燕窩羹、糍粑糖水和蒸粉果。燕窩羹清亮,冰糖在碗底沉著,糍粑裹著黃豆粉,旁邊擺著紅糖漿,粉果是水晶皮,裏麵的筍丁、肉末隱約可見,透著點油光。
淩言執起木筷,夾了塊燒牛肉,慢慢嚼著。
他吃飯向來安靜,咀嚼聲都輕,隻偶爾端起茶杯抿一口,眉眼在炭火光裏顯得格外平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