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臨沂之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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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的議論聲不知何時換了話題,一個蒼老些的聲音響起,帶著點憂心:“聽說了嗎?臨沂那邊出了旱魃。”
“怎麽沒聽說?”另一個聲音接道,“那邊是下修界,歸青雲殿管的,聽說死了好幾個青雲殿的弟子了,周圍的部落都空了好幾個,屍骨都沒人收。”
“中修界沒派人去?”有人問。
“中修界?”先前那聲音嗤笑一聲,“那幫人眼高於頂,下修界的事,不是天塌下來,誰肯挪窩?青雲殿就算求到門上,他們也未必肯應。”
“那就讓那旱魃這麽殺下去?”個年輕聲音急道,“臨沂城離這兒不算遠,真讓它鬧起來,還不得成了空城?”
“誰知道呢。”蒼老的聲音歎了口氣,“青雲殿底子薄,怕是還能挺幾日,等挺不下去了,中修界的人或許才肯出手吧……”
柳文昭端著茶杯的手頓住了,目光透過窗欞望向遠處漆黑的夜空,方才被壓下去的火氣沒了,心裏反倒沉甸甸的。
旱魃他聽說過,是極凶的邪物,所過之處赤地千裏,生人遇之即死,尤其對修為低微的修士和凡人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
他轉過頭,看著淩言,聲音低了些:“師尊……旱魃……那麽多人死了……”
淩言剛夾起一塊蟹肉小餃,聞言動作頓了頓,抬眸看他。
少年人的眼裏滿是不忍,像有團火在燒,卻又帶著點無力——他修為尚淺,就算想做什麽,也未必能成。
淩言將小餃送進嘴裏,慢慢咽下,又喝了口茶,茶湯清冽,壓下了口中的鮮香。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輕輕敲了敲,聲音依舊平淡:“明日,我們去看看。”
柳文昭的心像是被炭火烘了下,忽的暖起來。眼底先亮起來,像落了星子——去臨沂,意味著還能跟著師尊,不必立刻分開。
這一路從千雪閣出來,雖隻短短兩日,可與師尊並肩走在風雪裏,聽他說句話,甚至隻是看他沉默的側影,都讓他覺得心裏填得滿滿當當。
可這雀躍沒撐過片刻,就被另一重憂慮壓了下來。
他望著淩言執筷的手,那手骨節分明,拈著玉色瓷筷時穩得很,可卻莫名想起典籍裏寫的旱魃模樣——
青麵獠牙,身繞疫氣,所過之處草木枯焦,修士的法器沾了那邪祟之氣都要失靈。
“師尊,”他聲音放得更輕了些,尾音裏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那旱魃……會不會很難對付?”
他指尖不自覺攥緊了錦袍下擺,方才亮起來的眸子又蒙上層憂色。
青雲殿的弟子死了好幾個,連部落都空了,可見那邪物凶戾得很,淩言修為雖深,是宗師,可旱魃是積年凶煞,非尋常妖邪可比,萬一……萬一有個閃失呢?
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用力按下去,可心還是突突地跳,像揣了隻慌惶的兔子。
淩言正夾起一塊陽春白雪糕,糕體雪白,沾著點桂花蜜,聞言,他抬眸看了柳文昭一眼,少年人眉頭微蹙,嘴唇抿著,眼裏的擔憂藏不住。
他將糕點放進嘴裏,慢慢嚼著,甜味在舌尖漫開。“不清楚,”淩言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什麽波瀾,“要看具體情況。”
他頓了頓,見柳文昭還蹙著眉,便又添了句:“旱魃雖凶,卻也有其克星。再者,去看看,未必就要動手。”
柳文昭這才鬆了點眉,可心裏那點擔憂沒全散。他知道淩言從不說大話,可他就是忍不住擔心——
擔心那邪物太厲害,擔心師尊會累著,甚至擔心臨沂那邊的疫病氣體會沾到師尊身上。
他低下頭,用小勺舀了口雞蛋奶羹,溫熱的甜滑滑進喉嚨,卻沒壓下心頭那點澀。其實他更想說的是“師尊,要不不去了吧”,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淩言決定的事,輕易不會改,更何況,他肯去,原也是因著樓下那句“那麽多人死了”。
他偷偷抬眼,看淩言正望著窗外。風雪不知何時小了些,簷角的冰棱不再叮當響,隻有遠處燈籠的紅光,在雪地上鋪了片暖融融的暈。
側臉在紅光照耀下,清俊得像幅水墨畫,睫毛很長,垂著時投下點淡淡的影。
他舀起一勺燕窩羹,遞到淩言麵前的碟子裏,小聲道:“師尊,吃這個,暖身子。”
淩言轉過頭,看了眼碟子裏的燕窩,沒推辭,伸手接了。
指尖不經意碰到柳文昭的勺沿,兩人都頓了下,柳文昭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耳尖悄悄紅了。
雅間裏一時靜了,隻有炭火偶爾的輕響,和窗外遠處傳來的零星腳步聲。
柳文昭的心,一半懸著旱魃的凶名,一半卻又被這片刻的安靜填得軟軟的——
能這樣跟他待著,哪怕前路有凶險,也值得。
淩言回了天字甲房時,簷外的風雪已徹底歇了,隻餘燈籠的紅光在窗紙上投下片暖融融的暈。
房間裏陳設簡單,一張梨花木榻靠著牆,榻前小幾上擺著盞銅燈,燈芯燃得極緩,光暈淡淡的,剛夠照亮半麵牆。
他解了狐裘搭在榻邊的衣架上,伸手從袖中摸出枚傳音花,那花是淡紫色的,花瓣薄如蝶翼,是用靈犀草煉製的法器,能將話語傳至特定之人的識海。
指尖輕輕捏著花瓣,他垂眸,清冽的嗓音壓得極低,像怕驚擾了什麽:“蘇燼,臨沂出現旱魃,我需去一趟。”
頓了頓,他指尖摩挲著微涼的花瓣,又添了句:“江不渡的消息仍未找到,勿念。”
話音落,他輕輕往花瓣上吹了口氣。那傳音花便如活物般顫了顫,順著氣流飄起,穿過窗隙時化作點點熒光,須臾便消散在夜色裏。
做完這些,他才轉身去了內間。
銅盆裏的熱水冒著白汽,他淨了手臉,動作不疾不徐,褪去外袍後隻著件月白中衣,躺上榻時,被褥上還留著白日曬過的空氣,混著他身上慣有的梅香,在靜謐的房間裏漫開。
不過片刻,榻上便響起勻淨的呼吸聲。他向來睡得沉,一旦安歇,便如沉在深海裏,外界的一切都擾不了。
隔壁天字乙房,卻亮著燈。
柳文昭坐在榻邊,背脊挺得筆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帳頂的雲紋刺繡。
銅燈的光暈在帳幔上晃,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牆上,像個局促不安的剪影。
滿腦子都是昨晚在雅間的情景。
淩言側過身,手臂環住他腰的瞬間。那點微涼的觸感,像烙鐵似的,至今還燙在腰側。
他甚至能清晰記起淩言發間的青絲蹭過下頜的癢,頸窩處感受到的、屬於淩言的溫熱呼吸。
“蘇燼……”
他無意識地呢喃出聲,喉間發緊。淩言夢裏念的是這個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