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旱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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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屍體的胸口都微微起伏,像是還有呼吸。淩言停在一具男屍前,那屍體雙目圓睜,眼球渾濁如蒙塵的玻璃,嘴角卻咧開個詭異的弧度,露出黑黃的牙齒。
他指尖彈出一縷靈力,落在屍體眉心,那起伏的胸口猛地一滯,隨即發出“啵”的輕響,像是有氣從喉嚨裏漏出來,皮膚下卻有什麽東西在快速遊走,頂起一道道猙獰的鼓包。
“快起屍了。”淩言眸光微沉。
這些屍體早已被旱魃的疫氣浸染,白日裏靠著陽氣壓製,才沒能作祟,一旦入夜,陰氣滋長,怕是要盡數屍變,到時候何止百鬼圍廟,整座城都會淪為屍窟。
他轉身望向亂葬崗深處,那裏的死氣濃得化不開,像團凝固的墨,卻偏偏沒有旱魃的氣息。
看來那邪物雖在此現身,卻並未將巢穴安在這裏。
淩言不再遲疑,足尖在塊半截石碑上一點,身形躍起,落在亂葬崗中央的土坡上。
他抬手結印,這次的手訣比布上清結界時更簡捷,指尖劃過虛空,留下淡金色的符文,如寒梅落雪,輕點在周遭的屍骸上。
“土為基,石為鎖,”他低吟出聲,聲音壓得極輕,卻帶著穿透陰氣的力量,“鎮此凶煞,鎖彼陰魄——”
第一枚符文落在那具咧嘴的男屍眉心,金光一閃,屍體瞬間僵住,皮膚下的鼓包也消了下去,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捆住。
“日為鑒,月為證,”他足尖輕點,在屍骸間遊走,指尖不斷彈出符文,“塵歸塵,骨歸骨——”
符文落在斷棺上,落在朽骨間,落在那些鼓脹的新屍胸口。
金光所過之處,原本微微起伏的屍身盡數僵寂,連空氣裏的滯重都消散了幾分。
最後一枚符文彈出時,他雙掌合十,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金紋忽然亮起,沿著地麵的屍骸縫隙遊走,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整個亂葬崗罩在其中。
網眼處有細碎的金光流轉,如星辰墜地,死死釘住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陰煞。
這是鎮邪陣,雖不及上清結界那般恢弘,卻專治屍變凶煞,最是穩妥。
淩言收回手,額角的薄汗已被陰風卷幹,白衣上沾了點不易察覺的塵灰,卻絲毫不減那份清冽。
他望了眼天色,暗雲更沉,怕是再過一個時辰,日頭就要落了。
沒有找到旱魃的巢穴,終究是隱患。
他不再停留,轉身掠下土坡。白衣身影在亂葬崗的屍骸間掠過,竟沒帶起半分穢氣,唯有鎮邪陣的金紋在他身後緩緩暗下去,像守夜人的燈,在死寂中明明滅滅。
返回城隍廟時,夕陽正掙紮著從雲縫裏漏下最後一縷光,給結界的金芒鍍上了層暖紅。
淩言落在廟門前,剛要推門,就見柳文昭從裏麵衝了出來,手裏還攥著塊沒吃完的麥餅,看見他,眼睛瞬間亮了:“師尊!你回來了!”
他嘴裏還嚼著餅,說話含糊不清,卻帶著顯而易見的雀躍,像是怕晚了一步,他就又要消失。
淩言看了眼他嘴角的餅渣,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嗯了一聲:“亂葬崗的屍骸已鎮住,夜裏不會起屍了。”
柳文昭這才鬆了口氣,把手裏的麥餅往他麵前遞了遞:“還熱著呢,師尊吃點?”
淩言瞥了眼那缺了角的麥餅,上麵還沾著點芝麻,是廟裏百姓自己烙的,粗糲卻帶著煙火氣。
他沒接,隻道:“先去看看陣法。”
說罷轉身往廟裏走,白衣掠過門檻時,帶起的風卷走了柳文昭嘴角的餅渣,也卷走了亂葬崗帶來的最後一絲陰寒。
廟內的燭火又亮了些,孩子們的嬉笑聲隱約傳來,混著草藥味,竟在這死氣沉沉的城裏,透出了點活人的氣息。
淩言走到香案前,俯身細看陣紋。白日裏補全的金紋此刻已與結界相融,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像浸在水裏的金絲。
他指尖輕輕拂過地磚上的紋路,那裏曾被疫氣侵蝕出細小的裂痕,此刻已被新的靈力填滿,隻餘下淡淡的灰痕,像愈合的傷疤。
“還好。”他低聲道,指尖離開時,金紋輕輕一顫,似在回應。
柳文昭湊過來,學著他的樣子打量陣紋,卻隻看出些金光流轉,撓了撓頭:“師尊,這陣……能撐住今夜嗎?”
“盡力而為。”淩言起身,目光掃過殿內縮在角落的百姓。
有個老婆婆正給懷裏的孩童梳發,木梳齒間纏著幾根枯發,她卻梳得極輕,像是在打理稀世的珍寶。
幾個青雲殿弟子靠在牆邊打盹,手裏還攥著符籙,眉頭緊鎖,怕是連夢裏都在與邪祟纏鬥。
秦越端著碗草藥進來,見淩言站在陣眼旁,忙將藥碗遞過來:“霍少主,這是剛熬好的驅邪湯,嚐嚐?”
藥碗是粗陶的,邊緣磕了個豁口,裏麵的藥汁泛著深褐,飄著苦澀的氣息。
淩言搖搖頭:“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秦越也不勉強,轉身將藥碗遞給那個咳嗽不止的老人,又走回來,聲音壓得極低:“霍少主,方才派去城西探查的師弟傳回消息,說那邊的疫氣比白日裏重了三倍,還隱約聽見哭嚎聲,不似人聲……”
“哭嚎聲?”淩言眸光微凝。旱魃作祟時向來沉默,隻會引動屍煞,哪來的哭嚎?
“是,”秦越點頭,臉色發白,“師弟說那聲音像是無數人在同時哭,又像是指甲刮過鐵板,聽得人頭皮發麻,他沒敢靠近,隻遠遠看了眼,城西那片宅院的屋頂上,好像……好像站滿了黑影。”
柳文昭聽得後背發寒,下意識攥緊了腰間的“碎星”。星紋石傳來絲絲涼意,倒讓他鎮定了些。
淩言走到窗邊,推開條縫隙。夜色已像墨汁般潑滿了天空,連最後一絲夕陽的暖紅都被吞沒。
結界外的風變得尖利,卷著黑氣撞在金芒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有無數牙齒在啃噬屏障。
遠處城西的方向,隱約真有哭聲飄來,斷斷續續,時而淒厲如嬰孩夜啼,時而嘶啞如老嫗泣血,聽得人心頭發緊。
“不是旱魃。”淩言沉聲道,“是被疫氣引來的精怪,附在了殘垣上。”
他轉身看向秦越:“讓你的人打起精神,今夜不光要防旱魃,還要清這些附骨之疽。”
說罷,從袖中摸出幾張黃符,符上用朱砂畫著繁複的符文,邊緣泛著淡淡的紅光。“這是‘破妄符’,能照出精怪真身,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