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江南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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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輕輕掀開他的外袍,月光下,那道傷口已淡成一道淺痕,邊緣泛著瑩潤的光。他指尖輕輕碰了碰,觸感平滑,再無半分傷口的猙獰。
    “當真沒事了?”他還是不放心,眉峰微蹙。
    “真的沒事。”蘇燼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處,那裏的心跳沉穩有力,“你聽,靈核的搏動比從前還穩些。”
    淩言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的溫熱與跳動,這才鬆了眉,縮回手時,指尖卻被蘇燼輕輕吻了一下。
    他耳尖微熱,別過臉去解腰間的乾坤囊,翻了半天,從一堆玉佩、耳墜和零碎物件裏,摸出塊靈石。
    靈石通體瑩白,內裏似有流光婉轉,是常年被靈力溫養才有的溫潤。“這個給你。”他把靈石遞過去,指尖還沾著乾坤囊裏的檀木香。
    蘇燼接過靈石,指尖觸到那熟悉的溫潤,猛地一怔:“這不是你一直用的那塊?”
    淩言點頭,望著他手裏的靈石:“溫養了七八年,裏頭的靈氣最是醇厚,用來修補靈核正好。”他頓了頓,垂下眼睫,“我原也用不上了。”
    從前他修無情道,靈力運轉如奔雷,這塊靈石是他日夜不離身的助力。可自放棄了後,靈氣流轉慢了許多,再用這樣精純的靈石,反倒像錦衣加於布袍,顯得累贅。
    蘇燼捏著那塊靈石,掌心的溫潤仿佛能滲進骨血裏。他知道這塊靈石對淩言意味著什麽,那是他從前修為的印記,是日夜相伴的器物,如今卻被他輕描淡寫地遞過來,隻說是“用不上了”。
    “阿言……”他喉間發緊,想說些什麽,卻被淩言打斷。
    “拿著吧。”淩言抬眼望他,眼底映著月光,清澈得像江南的春水,“總比放在我這兒蒙塵好。”
    蘇燼握緊靈石,忽然傾身過去,吻住了淩言的唇。不是方才帶著戲謔的淺嚐,而是帶著珍重與滾燙的深吻,像要把這份心意,連同唇齒間的蟹粉香、桂花香,一並刻進彼此骨裏。
    畫舫輕輕晃了晃,撞在一片浮藻上,濺起幾滴清涼的水,落在窗紗上,暈開淡淡的痕。
    淩言被他吻得呼吸微亂,伸手抵在他胸口,直到蘇燼鬆開他,他才喘著氣瞪了對方一眼,眼底卻沒什麽怒意,隻有未散的紅暈,像被晚潮漫過的灘塗。
    “胡鬧。”
    蘇燼的吻還殘留在唇角,帶著酒氣與暖意。指尖輕輕撫過他蹙起的眉峰,聲音低得像浸在水裏的月光:“阿言,道本就沒有什麽固定的模樣。”
    “從前你修無情道,是道,如今你守著心頭熱,又何嚐不是道?便是不修那無情法,有我在,這玄界縱有千軍萬馬,也沒人能傷你分毫。”
    淩言垂著眼,長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指尖無意識蜷了蜷:“我不是怕人傷我。”
    “我知道。”蘇燼打斷他,語氣裏帶了點心疼,“你是覺得,靈力流轉慢了,再難精進,像被自己困住了,對麽?”
    淩言沒說話,算是默認。從前他修無情道時,元嬰期便已能與化神修士抗衡,那種步步登峰的暢快感,如今成了心底隱隱的刺——不是貪戀修為,隻是不甘於這般滯澀。
    “況且……我怎會讓你一個人獨處一刻呢?”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卻重得像誓言,“醒時陪你看潮起潮落,醉時替你擋杯盞刀光,便是夜裏睡著了,我的神識也會纏著你的,時時刻刻都在。”
    淩言的睫毛顫了顫,眼尾泛起薄紅。想起神魂深處那道因廢道留下的裂痕,雖不致命,卻總在靈力激蕩時隱隱作痛,也成了修行路上最大的阻礙。
    “可神魂那道裂痕……”他低聲道,“縱然不練那心法,總會影響的。”
    “影響便影響。阿言不需要突破什麽境界。”他握住淩言的手腕,將人往懷裏帶了帶,聲音沉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偏執:“哪怕你此刻元嬰碎裂、經脈盡毀,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我也會把你永遠藏在結界裏。”
    “用我的九條尾巴替你擋風,用我的靈核替你溫養神魂,讓你一輩子看不見刀光劍影,隻聞得到桃花香、桂花香,還有……”他低頭,吻了吻淩言的唇角,“我身上的沉水香。”
    畫舫輕輕晃了晃,撞在岸邊的垂柳上,柳絲掃過窗紗,簌簌作響。淩言望著蘇燼近在咫尺的眼睛,那裏映著自己的影子,映著漫天月色,比任何時候都要亮。
    心底那點不甘忽然就散了。是啊,他早已不是那個一心向道的淩霄閣弟子了。他有了想護著的人,有了舍不得的暖,那些所謂的“精進”“突破”,原也沒那麽重要。
    他伸手,環住蘇燼的腰,將臉埋進對方頸窩:“胡說什麽。”
    蘇燼低笑起來,胸腔的震動透過相貼的肌膚傳過來,暖得人心頭發燙。他抬手摟住淩言的背,指尖順著脊椎輕輕摩挲,像在安撫一隻受了驚的貓。
    “是胡說。”他順著他的話,聲音卻軟得像糖,“我的阿言才不會成普通人,我的阿言就算靈力慢些,也照樣能一劍劈開錢塘潮,隻是……”
    他故意頓住,等淩言抬頭看他,才笑著補充:“隻是往後揮劍前,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畢竟,我舍不得你累著。”
    淩言被他說得又氣又笑,伸手在他腰側擰了一把,卻被他順勢抓住手腕,按在胸口。那裏的靈石透過衣料傳來溫潤的熱。
    “好了,不想這些了。”蘇燼替他斟了杯酒,遞到唇邊,“嚐嚐這‘醉春煙’,據說喝了能夢見江南所有的春天。”
    淩言就著他的手飲了一口,酒液清甜,帶著淡淡的花香,果然像把整個春天都含在了嘴裏。他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輕聲道:“蘇燼。”
    “嗯?”
    “明日去拙政園看海棠吧。”他側頭看他,鳳眸裏漾著淺淺的笑意,“聽說那裏的西府海棠開得最盛,落瓣能鋪滿半條回廊。”
    蘇燼望著他眼裏的光,比月色還亮,“好,都聽阿言的。”
    畫舫載著滿艙的月光與酒香,在水麵慢慢漂著。遠處的夜市早已歇了,隻有兩岸的燈籠還亮著,在水裏碎成一片溫柔的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