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江南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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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燼低笑,握緊了他的手,指尖傳來溫溫的暖意:“都依你。”他側過身,替淩言擋住迎麵飄來的花雨,“先去留園看石,再去山塘街聽評彈,等暮色染了楓橋,便去聽那寒山寺的鍾。若是阿言還沒盡興,咱們便多留幾日,把這姑蘇的橋、巷、水、月,一一瞧遍。”
風穿過海棠花叢,卷來遠處霍念又一聲驚呼,大約是被池邊的垂柳勾住了衣袖。雲風禾的聲音混著笑飄過來,軟得像浸了蜜:“慢點跑,當心腳下的花瓣滑。”
淩言望著那對少年的身影隱入花深處,忽然覺得掌心被蘇燼握得更緊了些。
他低頭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又抬眼望向蘇燼含笑的眉眼,眼底的光比晨光更柔——原來這姑蘇的春,不止在海棠堆雪、奇石古柏裏,更在身邊人的一句“都依你”裏。
“走吧。”他輕輕掙了掙手,卻沒真的抽回,隻帶著蘇燼往園外走,“去看冠雲峰。”
蘇燼牽著淩言的手走出兩步,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響動,回頭時正看見霍念被滿地落瓣絆了個趔趄,懷裏的靈狐嚇得把尾巴卷成個毛球,嘴裏叼著的半片海棠瓣掉在雲風禾的衣袖上。
“霍念,走不走!”蘇燼揚聲喊,尾音裏帶著點笑,“再磨蹭,你們自己在這玩。”
“來了來了!”霍念慌忙穩住腳步,一手按住靈狐的腦袋,一手拽著雲風禾的袖子往前趕,“蘇燼,師尊,你們等等我!這狐狸太沉了,壓得我胳膊都酸了——”
“慢些,地上滑。”
幾人出了拙政園,晨光已漫過街角的飛簷,將青石板路照得發亮。
巷口有賣花擔子經過,竹筐裏堆著新摘的茉莉,白生生的花骨朵裹著晨露,混著遠處茶社飄來的評彈弦音,把姑蘇的春氣揉得愈發軟綿。
霍念正低頭逗靈狐,忽然“咦”了一聲,抬手指向斜對麵的石橋。
橋欄邊立著個女子,青布裙,竹笠遮麵,袖口垂著串銀飾,風一吹,叮當作響——那裝扮,竟和榆關客棧外撞見的素衣女子有七八分像。
“奇怪,又是南疆的人?”霍念皺起眉,往雲風禾身邊湊了湊,“姑蘇怎麽這麽多?她也盯著那狐狸?”
靈狐像是聽懂了,往霍念懷裏縮得更緊,耳朵尖尖微微豎起,透著點警惕。
雲風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女子正低頭擺弄腰間的銀鈴,指節處隱約能看見幾道淺淡的疤痕,和之前那素衣女子手腕上的痕跡有些相似。
他指尖在袖中輕輕蜷起,低聲道:“看她的銀飾紋樣,倒像是同個部族的。”
蘇燼牽著淩言的手沒停,隻淡淡掃了那女子一眼,便收回目光,語氣聽不出波瀾:“你管她做什麽。”
他側過身,替淩言擋住迎麵而來的馬車,車簾掀起的瞬間,帶起陣脂粉香,混著馬蹄踏過水窪的脆響。“真要敢惹上來,再收拾不遲。”
淩言目光在那女子身上稍作停留,見她竹笠下的陰影裏,似有眸光往這邊掃了掃,隨即又低下頭,仿佛隻是尋常路人。
他指尖輕輕碰了碰蘇燼的手背,低聲道:“她腰間的銀鈴,串著三顆狼牙。”
蘇燼眉梢微挑,沒再多說,隻握緊了淩言的手,往留園的方向走:“管她三顆五顆,隻要不擋路,便當沒看見。”
霍念還想再看,被雲風禾輕輕拽了拽衣袖:“走吧,別惹事。”
念撇撇嘴,不甘心地收回目光,嘴裏嘟囔著:“最好別來惹我們……”
幾人轉過街角時,淩言回頭望了一眼。
石橋邊的女子已轉過身,竹笠下的目光正落在他們背影上,袖口的銀飾被風掀起,露出半截小臂——
那裏,赫然盤著條細如發絲的銀環蛇,鱗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正是雲風禾提過的“月環”。
她指尖輕輕撫過蛇鱗,竹笠下的唇角似是勾了勾,隨即轉身,順著石橋往巷深處走去,銀鈴聲越來越遠,漸漸被評彈的弦音蓋了過去。
淩言收回目光,見蘇燼正看著他,眼底帶著點了然。
“看來,這姑蘇的春,不止有海棠香。”蘇燼低聲笑了笑,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敲了敲,“還有不請自來的客人。”
淩言抬眼望他,“或許,不止一人。”
留園的朱漆大門已在眼前,門內隱約能看見假山的輪廓,石縫裏鑽出的紫藤花垂落下來,紫瑩瑩的一串,像綴在石上的霞。
蘇燼握緊淩言的手,抬步往裏走:“管他幾位,來了,接著便是。”
霍念跟在後麵,還在小聲嘀咕:“我總覺得不對勁……”
雲風禾替他拂去肩頭的花瓣,溫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你師尊和蘇燼在,怕什麽?”
陽光穿過留園的門樓,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影,把幾人的腳步聲襯得愈發清晰。遠處的冠雲峰隱在樹影裏,隻露出半截瘦挺的輪廓,像藏在春光裏的一柄劍,靜等著來人。
留園深處,冠雲峰孤峭如削,四百年古柏虯枝盤結,蔽日的濃蔭裏漏下幾縷碎金,落在青石板上的苔痕間。
霍念正追著隻彩蝶繞石而跑,靈狐在他懷裏探出頭,鼻尖蹭著他頸間的碎發,惹得他癢得直笑。
蘇燼忽然按住淩言的肩,目光掃過西側月洞門後的竹影,揚聲朝霍念道:“霍念,把你那狐狸收起來。緊跟著我和師尊,別亂跑。”
霍念手一頓,不滿地嘟囔:“收就收。”說著從腰間解下錦囊,靈力微催,靈狐便化作團白影鑽了進去,隻留條蓬鬆的尾巴尖在外頭晃了晃。“知道了知道了,比我娘還囉嗦。”
雲風禾正站在“冠雲樓”下看楹聯,聞言回頭,銀白睫毛在晨光裏泛著柔光:“阿念,莫要胡鬧。”他話音剛落,忽然往東側假山後瞥了眼,腳步慢了半拍。
霍念湊過去拽他的袖子:“風禾你怎麽走這麽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方才石橋邊那幾個南疆女修竟也進了留園,正裝作賞景,目光卻時不時往這邊瞟,“嘖,那幾個人跟過來了!”
淩言望著女修們徘徊的方向,那裏正是冠雲峰與“浣雲沼”相鄰的幽深角落,他指尖輕撫過腰間玉佩,淡淡道:“她們不是跟我們,是在尋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