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玄門暗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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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帝君如此自信,那我便不多言了。我在中原恭候帝君大駕。”
    他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麽,又添了句,語氣裏淬著冰,偏又說得漫不經心:“哦,對了,有些事,我再多句嘴。”
    海風忽然變得滯重,卷著燭火擰成一團跳動的金蛇。
    “鎮虛門的護山陣法,是淩言巔峰時期布的。”淩華的聲音似嚼著碎冰,“他不僅是鎮虛門的護陣長老,連南峰那萬妖窟的結界,也是他親手設的。”
    韓林指尖的骨戒猛地收緊,鎖魂劍的銀鏈在地麵低低嗡鳴。
    “二十歲那年,他叛出淩霄閣投了鎮虛門,守著萬妖窟結界整整七年。”淩華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嘲,“如今落得個元嬰震蕩、險些碎裂的廢人下場,說來……也夠可悲的。”
    他刻意停頓,看韓林眼底陡然掀起的驚濤,才慢悠悠續道:“若有人強行破開那邊的萬妖窟結界,不知道我那師弟如今的身子,能不能扛住陣法反噬?畢竟,那結界是他以本命靈力為引,與神魂相牽的。”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淩華攤開手,青銅鈴在腕間輕晃,“不過是想說,鎮虛門所有陣法,都係在他一人身上。畢竟,他這玄界第一陣法宗師的稱號,可不是白來的。”
    他話鋒一轉,語氣裏多了幾分狎昵的惡意:“隻是他當年為了蘇燼,自斷了無情道,硬生生廢了半身修為。不然……嗬嗬,帝君想擒他,怕是沒那麽容易。”
    “算起來,如今是七月二十了。”淩華抬眼望了望窗外漏進的月痕,聲音輕得像歎息,“再有五天,便是他的生辰。嗬嗬,若那日萬妖窟裏的東西破界而出,攻上鎮虛門……這份‘生辰禮’,帝君以為如何?會不會,就此成了他的祭日?”
    “你敢動他試試!”韓林猛地拍案而起,玄色衣袍掃落案上的燭台,滾燙的燭油潑在青石地上,瞬間凝成蜿蜒的淚痕。鎖魂劍的銀鏈驟然繃直,鏈環上的咒紋亮起血色紅光,像要擇人而噬。
    淩華卻笑得愈發從容,銀絲縛麵後的眼睛彎成冷弧:“嗬嗬,我做不了主。淩霄閣如今的閣主是我師弟,此事全憑他的心意……也看帝君肯不肯配合了。”
    他後退半步,衣袂掃過滿地狼藉:“你大可以試試,是你的鎖魂劍快,還是萬妖窟的戾氣烈。”
    “滾!”韓林的聲音裏淬著殺意,掌風掃過梁柱,碎石飛濺如驟雨。
    淩華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踏入穿堂風裏,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在燭火中沉浮:“那便……看結果吧。”
    海風卷著他的衣袂消失在鼓樓外,青銅鈴的餘響還在梁柱間蕩,像一根細針,紮在韓林心口最沉的地方。
    他猛地攥緊拳,指節掐進掌心,血珠滴落在鎖魂劍的銀鏈上,窗外的黑海翻湧著,浪尖托著殘月,像一塊被血浸過的玉,冷冷地懸在天際。
    五天。
    韓林猛地頓住腳步,玄色衣袍掃過地上的燭淚,在青石上拖出一道暗痕。
    “本座擔心他做什麽……”他低嗤一聲,指尖狠狠碾過掌心的血痕,“他死了,共生契頂多反噬本座受些皮肉苦,難道還能要了本座的命?”
    話雖如此,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又踱了半圈。殘燭的光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出眼底翻湧的陰翳,像黑海深處未散的霧。
    “蠢貨!用自己的本源靈力布陣?你當那是尋常符咒,能說撤就撤?神魂相牽……一旦結界崩裂,戾氣反噬,你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元嬰,還能剩下幾分?”
    海風穿堂而過,卷著他的怒聲撞在牆垣上,碎成一片空響。
    “無情道說斷就斷了……”韓林抬手按住額角,指腹劃過眉骨,語氣裏淬著嘲諷,卻又藏著一絲連自己都覺荒謬的澀,“為了蘇燼那隻狐狸?為了幾分狗屁情愛,就甘心廢了半身修為,棄了飛升長生的路?”
    浪濤拍岸的聲撞在殘垣上,像誰在耳邊反複念叨“五天”。韓林猛地轉身,鎖魂劍銀鏈“唰”地繃直,鏈環上的血色咒紋映著他眼底的厲色。
    “長生?飛升?”他嗤笑一聲,“他既不屑,本座……又何必替他在意。”
    可腳步卻已邁向鼓樓外,玄色衣袍被海風掀起,獵獵如展開的墨色旗幟。黑海的浪尖托著殘月,在他身後鋪成一條血色的路。
    五天。
    足夠他從儋耳趕到東麓了。
    至於去做什麽……
    韓林抿緊唇,將那句“自然是看他怎麽死”咽了回去。鎖魂劍的銀鏈在他掌心輕顫,像在替他說出那句不敢承認的話——
    總不能,真讓他死在生辰那天。
    艙內燭火昏昏,將淩言蒼白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咳得渾身發顫,單薄的肩頭抵著蘇燼的手臂,指節死死攥著對方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別走……”沙啞的氣音混在咳嗽裏,碎得不成調。
    蘇燼的心猛地揪緊,抬手輕撫他汗濕的後背,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裏衣滲進去,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撫:“我不走阿言,我們離開那裏了,已經在回鎮虛門的路上。”
    海浪拍打著船板,發出規律的悶響,像誰在暗處輕輕敲著鼓。淩言的咳嗽漸漸平息,卻猛地鬆開了手,力道之大,讓蘇燼踉蹌著退了半步。
    “別……別碰我。”他別過臉,避開蘇燼擔憂的目光,聲音裏裹著冰碴,“你走吧。從此以後,我們不是道侶,也不是師徒。”
    蘇燼僵在原地,燭火在他金色的瞳仁裏跳動,映出難以置信的痛:“阿言,你在說什麽?”
    “我說,你走。”淩言重複道,下巴抵著胸口,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眼底翻湧的狼狽,“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連死都死不了。”
    他喉結滾了滾,聲音發顫:“他一用你威脅我,我……我什麽辦法都沒有。隻能像個木偶一樣任他擺布……”
    話沒說完,忽然想起什麽,他猛地去摸懷中,指尖觸到冰涼的烏木盒,動作卻頓住了。
    “盒子……那個盒子。”他聲音低下去,帶著難以啟齒的羞恥,“裏麵有解鬼咒的東西。他……他在黔中郡的時候,就下在了我的身上。”
    後麵的話像被什麽堵住,怎麽也說不出口。韓林那些汙穢的言語,那些粗暴的觸碰,那些將他的驕傲反複踐踏的瞬間,此刻都化作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疼。
    他把頭垂得更低,額發遮住眉眼,肩膀微微顫抖,像株被暴雨打蔫的玉蘭。
    蘇燼看著他這副模樣,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他試探著伸出手,見淩言沒有再抗拒,才慢慢將人攬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