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玄門暗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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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太自負,太大意。”蘇燼的聲音貼著他的發頂,帶著濃重的自責,“讓你又受了這麽多苦。再給我點時間……我定把他的頭割下來,提到你的麵前。”
    淩言猛地抬頭,眼眶早已紅透,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砸在蘇燼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我……我已經不值得你再護著了。”他哽咽著,聲音破碎。“我……”
    後麵的話沒能說出口,就被蘇燼更緊地抱住。
    “你又想推開我?”蘇燼抬手,用指腹輕輕擦去他的淚,“我不走,哪也不去,就在你身邊。”
    他捧著淩言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眸子裏燃著不容置疑的執拗:“你的傷,你的痛,我都懂。但阿言,你不是沒用,你隻是太在乎我們了。”
    “至於韓林……”蘇燼的聲音冷了下去,眼底翻湧著戾氣,卻在看向淩言時,又柔了回來,“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一起討回來。但現在,別再說讓我走的話。”
    海浪依舊拍打著船舷,燭火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跳躍。淩言望著蘇燼堅定的眼睛,那些積壓在心底的委屈、羞恥、絕望,忽然化作更洶湧的淚。
    他沒有再推開,隻是微微偏過頭,將臉埋進對方溫暖的懷抱,像隻終於找到棲息之地的鳥。
    “蘇燼……”
    “我在。”
    “傷口好疼……”
    蘇燼輕輕拍著他的背,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再睡一會兒吧,醒來就快到了。”
    淩言閉上眼,淚水卻還在無聲地流。或許是蘇燼的懷抱太暖,或許是海浪聲太催眠,他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意識終於沉入久違的黑暗。隻是在徹底睡去前,他攥著蘇燼衣襟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艙內燭火明明滅滅,將蘇燼的側臉映得一半亮一半暗。
    他垂眸看著懷中人,淩言睡得並不安穩,眉頭微蹙,長長的睫毛時不時顫一下,像受驚的蝶。海浪拍打著船板,節奏沉緩,倒成了此刻唯一的安神符。
    良久,蘇燼緩緩抬手,指尖凝起一簇藍色靈力。那光芒並未外放,隻在他掌心靜靜流轉,帶著股壓抑的凜冽。隨著他指訣變幻,一聲極輕的嗡鳴自虛空響起,像是有什麽沉睡的東西被喚醒。
    一柄狹長的刀浮現,懸在他身前。刀身泛著幽藍的光,不是月華那般清潤,倒像是淬了千年寒冰的戾氣,翻湧著,像化不開的濃墨。
    月寒刃,他上一世的本命神武,與如今溫潤的流霜劍截然不同,周身纏繞的殺氣壓得艙內燭火都猛地一窒,焰心竟凝成幽藍。
    蘇燼的指尖輕輕撫過刀身,那裏刻著細密的咒紋,此刻正隨著他的觸碰微微發亮,像是在回應久違的召喚。他的動作很輕,眼神卻沉得像深不見底的黑海。
    “噬魂……”他低低開口,聲音壓得極沉,混著海浪聲,帶著種穿越了輪回的沙啞,“你許久不曾飲血,可還鋒利?”
    刀身輕輕震顫,發出一聲嘶啞的鳴,像是困獸在喉間碾過利爪。
    蘇燼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隻剩一片冰封的冷:“上一世,你跟了本座近十年,屠遍玄門,飲過的仙血妖魂,能填滿半座黑海。”
    他頓了頓,指腹摩挲過刃口,那裏的寒光仿佛能割裂時空,“本座都快忘了殺人的滋味了。”
    他垂眸,望著刀身倒映出的自己,眼底翻湧的戾氣幾乎要將那點殘存的溫潤吞噬:“再勞煩你一次……與我殺一個人……不。”他忽然改口,聲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殺了苗寨的所有人。”
    “讓本座再當一次滅道仙君。”
    噬魂的嗡鳴愈發急促,刀身的幽藍幾乎要滴下來,像是在渴望著什麽。蘇燼卻忽然收了力,指尖離開刀身,那股滔天的戾氣也跟著收斂了幾分。
    “別怪本座封印你這麽久。”他的聲音軟了些,目光重新落回淩言臉上,見他眉頭舒展開些,才緩緩道,“他看到你,會傷心……會想到……想到我對他做過的那些錯事。”
    上一世的血色記憶,像附在刀身上的冤魂,稍一觸碰便會掙脫出來。他記得這柄刀如何劃破淩言的仙袍,如何將那抹月白身影釘在聽雪崖,那些畫麵,連他自己都不敢回頭細想。
    “再等等。”蘇燼抬手,輕輕拂過淩言汗濕的額發,動作溫柔得與方才的戾氣判若兩人,“等我把共生契解開,等我把他徹底化形……”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點近乎卑微的祈求,像是在對刀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起誓:“那樣即便我到時候與韓林同歸於盡,也能在這世間留個念想陪著他……”
    噬魂似乎聽懂了,刀身的幽藍漸漸淡去,隻剩下一層薄薄的冷光,安靜地懸在那裏。
    蘇燼最後看了眼那柄刀,指尖一收,神武便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他腕間,消失不見。
    艙內的戾氣散去,燭火重新變得溫暖。蘇燼低頭,將淩言抱得更緊些,下巴抵著他的發頂,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將那清冽的梅香刻進骨血裏。
    “睡吧,阿言。”他輕聲道,聲音裏已聽不出半分剛才的狠厲,“醒了,就快到家了。”
    海浪依舊拍著船板,像在應和他的話。淩言在他懷裏動了動,徹底沉進了無夢的睡眠裏。
    良久,淩言終於睡沉,呼吸漸勻,眉宇間的蹙痕也舒展開些。蘇燼凝視著他蒼白的睡顏,指尖輕輕拂過他汗濕的鬢角,小心翼翼將人放平在榻上,掖好被角,這才起身,輕手輕腳推開艙門。
    艙外夜色已深,海浪拍打著船舷,發出沉悶的聲響,大廳裏燭火搖曳,霍念正攥著龍城劍的劍柄,焦躁地在原地打轉,見蘇燼出來,立刻迎上去,聲音裏帶著難掩的急切:“蘇燼,師尊醒了麽?”
    “醒了片刻,又睡著了。”蘇燼的聲音帶著剛從靜謐中走出的沙啞,他走到案前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指尖還殘留著淩言身上的微涼,“我去給他做些粥,等他醒了能墊墊肚子。”
    “師尊的元嬰……”霍念追問,聲音陡然低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還能修複嗎?”
    蘇燼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杯沿的涼意沁入指尖。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語氣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和碎了也沒什麽區別了。”
    霍念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眼圈瞬間紅了。
    “他以後都不能用強悍的術法,禁不起任何衝擊。”蘇燼的目光落在角落裏那柄靜靜躺著的縛魄劍上,劍身泛著溫潤的光,卻像根刺紮在他眼裏,“有辦法,隻是我不打算用。回去先看看別的方法,實在沒有……再做打算。”
    “什麽辦法?”霍念追問,“是禁術嗎?”
    “不是禁術。”蘇燼抬手指了指角落桌案上的劍,“是那個,韓林的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