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玄門暗湧(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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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言,我……我不想的!”蘇燼慌了,想去擦他的淚,卻被淩言猛地躲開。“可是淩霄閣明日就會攻上山門!這滿山的陣法都和你的神魂連著,他們毀陣,就是在碎你的元嬰!我不能看著你再死一次,我會瘋的!”
他抓住淩言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那玉能救你,隻要拿到養魂玉……”
“我不要。”淩言用力甩開他的手,聲音雖輕,卻帶著決絕,“我寧可死在淩羲劍下,也不要他的東西,不要跟他走。”
他重新靠回床頭,閉上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像凝結的晨露:“蘇燼,你明知道……他對我做過什麽。你讓我跟他走,和讓我去死,有什麽區別?”
蘇燼僵在原地,晨光落在淩言淚痕斑斑的臉上,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想說“我會跟著”,想說“我不會讓他再傷你”,可話到嘴邊,都成了無力的哽咽。
若雪閣裏靜得可怕,隻有窗外的風卷著崖底的寒氣,嗚咽著穿過簷角,像誰在無聲地哭。
“阿言……”蘇燼緩緩蹲下身,膝蓋抵著冰涼的地麵,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晨光爬上他的睫毛,映出眼底打轉的淚,終是沒忍住,順著下頜線滑落,砸在淩言的手背上,燙得驚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聲音哽咽著,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淩言的手背,見他沒再躲開,才敢輕輕攥住,“我知道你痛,知道你恨,知道那共生契勒得你有多喘不過氣……”
“我也一樣。”他喉間發緊,指腹摩挲著淩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每次想到他碰過你,我都恨不得拆了自己的靈核,可再痛,也沒有眼睜睜看著你元嬰碎掉、氣息斷絕時痛。”
“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蘇燼的聲音裏帶著哭腔,褪去所有鋒芒,隻剩脆弱,“以我現在靈核受損的狀態,擋不住淩霄閣的蝕骨瘴,護不住這滿山陣法,更護不住你……”
淩言的指尖微微動了動,沒抽回手,也沒說話,隻望著帳頂繡的纏枝蓮,那花紋在晨光裏模糊成一片。
“那便一起死。”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鎮虛門是我的根,你是我的命,要沒,便一起沒了。”
“我不要你死!”蘇燼猛地抬頭,眼底血絲交錯,“阿言,你明知道的,你是我的命。我寧可死的是我自己,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能讓你有事。”
他俯下身,額頭輕輕抵著淩言的膝頭,聲音低得像懺悔:“就一次,阿言,最後一次。”他攥緊淩言的手,指節泛白,“我答應過你,會殺了韓林,會解了這該死的契,我沒忘。再給我兩個月,等鎮虛門安穩了,等你的元嬰穩些了,我拚了這條命,也一定……”
話未說完,淩言忽然抬手,指尖輕輕落在他的發頂,像從前無數次那樣,溫柔地拂過他的墨發。
蘇燼一怔,抬頭時,撞進淩言的鳳眸裏——那裏還凝著淚,卻沒了方才的冰,隻剩一片化不開的疲憊與妥協。
良久,淩言緩緩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遮住了所有情緒。
“好。”
一個字,輕得像羽毛落地,卻重重砸在蘇燼心上,讓他瞬間紅了眼眶,想說什麽,卻被巨大的酸楚堵住喉嚨。
他知道這一個“好”字裏藏著多少委屈,多少不甘,多少像被鈍刀割肉般的煎熬。可他除了緊緊攥住淩言的手,除了在心裏一遍遍發誓“很快就好”,什麽也做不了。
若雪閣的風不知何時停了,簷角的銅鈴沒了聲息。晨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織成細碎的金,映著兩人交握的手,像一幅被淚水浸過的畫,痛得讓人喘不過氣,卻又在絕望裏,藏著一絲不肯放手的韌。
淩言緩緩起身,動作輕得像一片將落的葉。搭在榻邊的月白外袍垂落著,袍角繡的紅梅在晨光裏泛著暗紋,此刻瞧著,倒像是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生疼。
他伸出手,指尖觸到冰涼的緞麵,頓了頓,才慢慢攏上肩頭。係帶時,手指微微發顫,總也係不勻那結,最後索性鬆了鬆,任那襟口敞著些,露出內裏素白的中衣。
墨發披散在肩頭,幾縷垂落在頰邊,遮住了眼底未幹的濕意。他沒去尋玉簪,就那樣散著,像被雨打濕的蝶,連振翅的力氣都快沒了。
蘇燼蹲在地上,望著他的背影,喉嚨像被什麽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晨光從他身側淌過,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地上,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
淩言轉頭望向窗外,聽雪崖的雲海正翻湧著,乳白的浪濤漫過崖邊,卷著碎光,倒像是要將這小小的若雪閣吞了去。
他就那樣站著,直到主峰鍾樓的辰時鍾聲穿雲而來,“當——當——”三響,沉厚得像敲在人心上。
他這才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蘇燼身上。那眼神很靜,靜得像深潭,藏著太多東西,卻又什麽都不肯露。
“阿言……”蘇燼猛地站起身,想去扶他,“我跟你一起去。”
淩言卻輕輕抽回了手,指尖從他掌心滑過,帶著冰涼意。“別了。”他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我不想讓你親眼看見……那些肮髒的事。”
蘇燼的心猛地一縮,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塊。他知道淩言說的是什麽——韓林的輕佻,那些帶著侮辱的試探,那些他拚了命也想替淩言擋掉的齷齪。
“阿言……”他想說“我不怕”,想說“我陪著你”,可話到嘴邊,隻剩哽咽。
淩言忽然仰起頭,墨發被風掀起,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泛紅的鳳眸,定定地望著他。山風從窗隙鑽進來,拂過他微顫的睫毛,像在替他拭淚。
“晚上……”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我想吃你做的菜。”
家常的句子,像他們過去無數個尋常的傍晚,他練完劍,蘇燼從廚房端出熱氣騰騰的羹湯,說一句“快趁熱吃”。
蘇燼的眼眶瞬間紅透,重重點頭,喉間擠出一個“好”字,沙啞得不成樣子。
淩言沒再看他,轉身走向門口。靴底踩在青磚上,發出極輕的聲響,一步,一步,像踩在蘇燼的心上。
走到門邊時,他停了停,卻沒回頭,隻抬手將頰邊的碎發攏到耳後,露出一截蒼白的脖頸。然後,推門出去。
木門“吱呀”一聲合上,將晨光與陰影隔在兩處。
蘇燼僵在原地,望著那扇門,良久,才緩緩蹲下身,將臉埋在掌心。若雪閣裏,隻剩下他壓抑的、像困獸般的嗚咽,混著窗外漸漸遠了的風聲,碎成一片。
他知道,淩言說想吃他做的菜,是在說“我會回來”。
可這一路,要淌過多少屈辱,要忍著多少痛,他不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