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玄門暗湧(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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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將人扶到床榻邊,小心地讓他躺平。他直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褶皺,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冷:“你自己躺著吧,我還有事。”
    “你要去哪?”“蘇燼”側躺著,茶色眸子半眯著,眼底的痛意未散,卻已染上幾分嘲弄,“藏書閣?”
    淩言的腳步頓了頓。
    “本座說過,你鎮虛門那破藏書閣裏,沒有解契的典籍。”他輕笑一聲,指尖攥著錦被的一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本座又不是沒看過。”
    淩言猛地回頭,鳳眸裏凝著驚:“你連藏書閣都去過?”
    鎮虛門藏書閣設有三重結界,除了曆代掌門與他,便是核心弟子也需持令牌入內,韓林怎會……
    “嗬,藏書閣而已,又沒什麽秘密。”“蘇燼”的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尋常事,“本座百年前就看過了。”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帳頂的纏枝紋上,聲音裏添了幾分漫不經心的譏誚:“百年前,鎮虛門還隻是下修界一個不起眼的門派。當時的宗主姓秦,倒也算個人才,可惜啊……”
    “可惜他不懂審時度勢,非要摻和玄都的紛爭,被淩霄閣擺了一道,差點滅門。”“蘇燼”轉頭看向淩言,“若不是後來出了你這麽個驚才絕豔的青鸞,鎮虛門哪能爬到如今中修界第一的位置?”
    淩言的指尖微微發顫。這些秘辛,便是鎮虛門的長老也未必全知,韓林竟能隨口道來。百年前……那時的韓林,怕是早已在修羅界站穩腳跟,冷眼旁觀著玄界的起起落落。
    他別過臉,不想再與這人糾纏:“我去找霍念。你自己躺著。”
    “找他做什麽?”“蘇燼”的聲音陡然冷了些,“去昆侖?”
    淩言的後背僵了僵。
    “雲倉那老狗,是告訴你昆侖秘境裏有上古殘卷,或許記載著方法?”“蘇燼”低笑起來,笑聲牽動了靈脈,又疼得他蹙緊眉,“你以為……他會那麽好心?”
    “你窺探他的記憶?”淩言猛地轉身,眼底翻湧著怒。雲倉與霍衍商議去昆侖之事,極為隱秘,韓林怎會知曉?
    “本座需要窺探嗎?”“蘇燼”挑眉,語氣裏的傲慢幾乎要溢出來,“昆侖掌門為了拉攏鎮虛門,獻秘境助你解契……倒是夠舍得。”他扯了扯唇角,“不過,你真以為昆侖秘境是那麽好進的?那地方埋著的,可不止殘卷。”
    淩言的胸口起伏著,被說中心事的羞惱與對韓林的厭惡纏在一起,像團亂麻。他不想再聽,轉身便要走。
    “不可理喻。”他丟下四個字,指尖剛觸到門閂,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痛哼。
    回頭時,正見“蘇燼”蜷縮著身子,額頭抵在床板上,肩膀劇烈顫抖,方才吞下的丹藥,竟似半點沒起作用。
    淩言的腳步又僵住了。
    窗外的櫻花還在落,一片粉白的花瓣飄進窗,落在床榻邊緣,離“蘇燼”顫抖的指尖不過寸許。
    他閉了閉眼,終是沒再回頭,推門走了出去。
    木門“吱呀”一聲合上,隔絕了屋內的痛息。淩言立在廊下,望著漫天飄落的櫻花,忽然覺得指尖發冷,韓林說的那些,究竟有幾分是真。
    而床榻上,“蘇燼”緩緩鬆開攥緊錦被的手,掌心已被冷汗浸透。他望著緊閉的門,茶色眸子裏的嘲弄漸漸褪去,隻剩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鬱。
    靈脈裏的灼痛還在蔓延,可比起這痛,方才淩言轉身時那決絕的背影,竟更讓他心頭發緊。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裏裹著血味:“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蠢到明知是他,還會因那幾句模仿的話動搖,蠢到明明厭惡,卻還是忍不住遞藥、攙扶,蠢到……讓他這顆早已冰封的心,也跟著泛起漣漪。
    帳幔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的複雜。櫻花落在帳角,像一滴凝固的淚,在寂靜的屋內,泛著淒清的光。
    藏書閣的窗欞漏進幾縷碎光,落在積了薄塵的書架上,照得飛舞的塵埃都清晰可見。
    霍念正踮腳夠最高層的古籍,聽見推門聲回頭,下擺還沾著翻書時蹭到的墨痕:“師尊?你怎麽下來了?”
    他把懷裏抱的書往案上一放,嘩啦啦堆了半尺高,“找解契的法子,讓蘇燼來跟我們翻就行了,他跑哪偷懶去了?”
    雲風禾正用帕子擦著指尖的灰,聞言也抬眼看向淩言,眸子裏帶著幾分溫和的詢問。
    淩言立在門口,指尖無意識地捏著袖角,廊下的櫻花氣息還沾在衣擺上,混著藏書閣的舊墨味,有些滯澀。
    他沉默了片刻,喉結輕輕滾了滾,聲音才有些僵硬地響起:“他……他受傷了,躺著歇息。”
    “受傷了?”霍念愣了下,抓著書脊的手頓住,“早上我爹還說,他在山門前打淩霄閣那幫人時,生龍活虎的,一點也不像靈核受損的樣子。”
    他撓了撓頭,眼裏滿是疑惑:“難不成是跟淩羲動手時受了暗傷?”
    淩言的視線落在案上攤開的《上古契典》上,書頁裏夾著的枯葉已經泛黃。他避開霍念的目光,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是……術法反噬。”
    “反噬?”霍念猛地直起身,“那得趕緊叫池臨長老去看看啊!池長老最擅長處理術法反噬了!”
    他說著就要往外跑,卻被淩言抬手按住了肩膀。
    “不用了。”淩言的指尖有些涼,按在霍念肩頭時,力道輕得像怕碰碎什麽,“沒人能看他的‘病’,讓他自己躺著去吧。”
    霍念更糊塗了,眨著眼望他:“啊?這怎麽就沒人能看了?”他忽然湊近半步,壓低聲音,“師尊,你跟蘇燼吵架了?”
    不然怎麽解釋——平時蘇燼哪怕被書頁劃道小口子,師尊都要皺眉半天,今日聽說受了反噬,竟連池臨都不讓去?
    淩言的指尖幾不可察地收緊,捏得霍念的衣料起了道褶。他別過臉,看向窗外掠過的飛鳥,聲音淡得像蒙了層霧:“沒有。”
    可那微微繃緊的下頜線,卻出賣了他的不自在。
    雲風禾適時地清了清嗓子,將一本《昆侖秘錄》推到霍念麵前:“先看書吧,解契的事要緊。”他抬眼看向淩言,目光溫和卻銳利,“淩師尊,你若有事,便先去忙?”
    淩言點點頭,視線掃過案上堆積的典籍,忽然停在霍念剛才翻過的《天狐族誌》上。書頁裏印著的九尾圖騰,刺得他眼仁發緊。
    “我……”他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終於緩和了些,“我去乾禦閣,給他拿些吃的。”
    霍念“哦”了一聲,看著淩言轉身的背影,忽然跟雲風禾小聲嘀咕:“你覺不覺得,師尊今天怪怪的?”
    雲風禾沒說話,隻是望著淩言推門離去的方向,指尖輕輕敲了敲案上的古籍。那扇木門合上時,他分明看見,淩言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微微發顫,像是在掙紮著什麽。
    而淩言走出藏書閣,一片粉白粘在他的靴尖。他望著通往乾禦閣的路,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拿吃的?他明明是怕,那個頂著蘇燼臉的魔頭,會把自己折騰得更不像樣。
    可這份擔憂,他偏又說不出口,隻能借著“拿吃的”這個由頭,給自己一個回去的理由。
    風卷著櫻花掠過簷角,吹得他鬢邊的碎發都動了動。淩言深吸一口氣,終是抬步走向了乾禦閣。